lilymary 发表于 2006-6-10 11:26

6.6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可见从政只与人的才能有关,而与人的道德无关。如果官吏贪污谋私,那么我们需要追问的是制度,制度足够的完善便可以有效防止官吏徇私舞弊。此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人也许会提出一个问题:在1.5章中孔子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明明是道德治国嘛,这一章怎么又说与道德无关了呢?
  
  这完全是两个问题。第一篇第五章是夫子对从政者在个人修身上的建议或劝告,无论是在上位者还是老百姓,都有一个修身的问题,这与政治制度的运作没有关系。而本章则是一个制度标准问题,即选拔官员只能以才能为标准。因为道德无法考核(详见我对第二篇第十九章的注释。我认为道德评价只存在于个人之间,政治制度对人进行有效的道德判断是不可能的,理由有四:第一、人的道德往往与他的表现不一致,满口道德仁义者却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第二、人的道德的复杂性远非人的智力可以把握;一个杀人犯同时可能是个孝子,一个小偷可能抢救过落水的孩子;第三、人的道德是可以变化的,可能随着时间而改变,也可能因为某些因素的影响而改变,因此现在对他的道德判断并不能长期有效;第四、我们无法保证道德评判者自身的道德水准。如果要保证这一点,必然要求有评判道德评判者的道德评判者,如此逆推下去而陷入悖论),即使如美国选举总统,虽然在媒体无所不在的力量之下,能够保证这个总统候选人有一个貌似干净的过去,但我们仍不能据此认定该候选人道德高尚,也不能据此就可以认定该候选人当选后会克尽职守,我们只能尽一切可能地用各种手段防范他谋一己之私。
  
  在良好的制度下,才能好品德不好的人可以为官。而不论在什么制度下,品德好才能不好的人都是不可以为官的。——我们在这里说他不可以为官,并非就是说他不优秀。我们仍可以说他是个优秀的人,因为我们评价人的标准是品德,而不是能不能做官。

lilymary 发表于 2006-6-10 11:26

6.7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春秋之世,我华夏一族独立之人格尚存。闵子骞不肯为官位放弃自己的原则,便是一例。这一类的例子很多,《春秋左传》:“襄二十五年,夏五月。崔杼杀齐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诸夏先民之凛凛风骨,千载之下犹令人感奋。至于秦世,士大夫无复风骨可言。赵高于朝廷之上指鹿为马,满朝噤声。是以华夏自秦之后有官僚而无贵族,士人有义理而无风骨。
  

lilymary 发表于 2006-6-10 11:27

6.8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生老病死,听之天命,盖此等事非人力可施为也。夫子虽然痛惜,却也无可如何。然而使我更感兴趣的是,面对如此残酷的人生现实,儒家仍然保持着无比健全的理性,既没有向来世寻求答案,也没有到这个世界背后寻找上帝或天国,真是令人惊讶。

lilymary 发表于 2006-6-10 11:28

6.9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这一章是我最喜欢的章节之一。另外还有两章,谨录于此:
  
  述尔第七: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先进第十一: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这便是历代大儒企慕的孔颜乐处了。后世鲜有能企及者,陶渊明应该算一个,他在《五柳先生传》中说:“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从这些文字里,我们看到诸先贤高贵而自由的心灵,完全超越了人生困境,享受着生命带来的快乐。能够享受这种人生之乐,才是人生的本来目的,其他的如“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云云,不过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套上的缰索罢了。
  
  我总是认为,一个人若不能富贵,或者甚至竟至于穷困一生,那或者可以归咎于命运。然而若一个人不能快乐,那原因只能在他自己。一个极端纯朴的山民和一个德行完善的贤者可以享受同样的快乐。那快乐也极简单。在一个晴朗温暖的日子里,你悠闲的躺在地上,太阳暖暖的照着,你头枕着胳膊,看着明净的天空中洁白的浮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满腹经纶的学者享受不到这种快乐;患得患失的富商巨贾不知道有这种快乐;机械巧诈的官僚不理解这种快乐。这种快乐虽然简单,唾手可得,却又不是人人可以享受到的。
  
  有人也许会说,那些受到厄运打击的人,怎能够享受到这种快乐呢?然而我要问一句,对于我们的命运来说,我们的抱怨和愁苦能够解决问题吗?所谓知命才能乐天,执着于对命运的不理解,有什么用处呢?
  
  有人也许会说,我们身边那么多苦难中的人,我们又怎能快乐起来呢?这是西方基督教的态度,如刘小枫所言,是一种拯救的态度。然而中国人的心灵更趋向于用人生中的乐去抵抗那永恒的苦,我以为这是人在这个世界面前更有尊严的一种态度。苏东坡何尝不关心百姓疾苦,何尝不曾为百姓做事?然而我们不能因为百姓过得不好,就要求苏东坡整天活在愤怒和忏悔之中。我们不能这样要求任何人。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一句话和论语中其他许多的句子一样,温暖了一代又一代在贫困中成长的读书人,给他们以力量,使他们在虚弱时获得尊严,从卑微中走向高贵。

lilymary 发表于 2006-6-12 13:11

 6.9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所谓画地自限,举世滔滔者皆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画地为牢,把自己封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甚至不肯向那个更大的世界看一眼?人生的风景越接近山顶便越精彩,可是许多人仅仅是走到山脚下便心满意足了。我辈读书之人,怎可不为之戒惧?

lilymary 发表于 2006-6-12 13:12

6.10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钱解》:推孔子之所谓小人儒者,不出两义:一则溺情典籍,而心忘世道;一则专务章句训诂,而忽于义理。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夫子所说的小人儒都大量存在。现在一些读书人或者寻章雕句,宣扬为艺术而艺术,或者饾饤考据,提倡为学术而学术。然而,真正说起来,他们都没有资格称得上是知识分子。我们在这里可以简单考察一下前人对知识分子的界定:
  
  叔本华认为,知识分子指以启蒙和自我启蒙为旨归,以追求知识为目的者。
  
  马尔库塞认为,知识分子指以思想批判为武器,以理想未来为立场批判现实的人。
  
  胡塞尔认为,知识分子指追求超验事物,在意义与象征的世界中,解决世界和人生的重大问题的人。
  
  托马斯·梅兹格认为,所谓知识分子指人类中最能“解蔽”的批判者。
  
  时代周刊:第一、一个知识分子不止是一个读书多的人。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灵必须有独立精神和原创能力。 他必须为观念而追求观念。 如霍夫斯泰德( Richard Hofstadter )所说,一个知识分子是为追求观念而生活。勒希( Christopher Lasch )说知识分子乃是以思想为生活的人。第二、知识分子必须是他所在的社会之批评者,也是现有价值的反对者。批评他所在的社会而且反对现有的价值,乃是苏格拉底式的任务。一个人不对流行的意见,现有的风俗习惯,和大家在无意之间认定的价值发生怀疑并且提出批评,那末,这个人即令读书很多,也不过是一个活书柜而已。
  
  “……在他们的活动中显示出一种对社会核心价值的显著关心。他们是寻求提供道德标准和维护有意义的一般象征的人……知识分子似乎从来就对事物现状与诉诸习惯与习俗不满的人。他们根据更高和更广大的真理对当前的真理提出疑问;他们用不实际的应该来反对诉诸现实。他们认为自己是像理性、正义和真理这样的抽象观念的专门看护人,是常常在市场与权力场所遭到忽视的道德标准的谨慎的保护人。”(LewisA.Coser:MenofIdeas)
  
  “没有别的群体的人(像知识分子)那么自由;没有别的群体,象那些其工作使他们与文化机构,与信息和知识媒介,与实在得以规定、各类计划和政治得以向公众详细阐明与陈述的媒介结合在一起的人那样,战略地处于能创新的位置上……知识分子创造标准和指出标准。作为知识分子,我们应该从所谓实际事务的人称之为乌托邦理想的观点对这个既定文化进行连续的、不妥协的批判……。”(C.WrightMills:Power,Politics,and People)
  
  “所以要虔诚和谦逊,你们这些骄傲的知识分子,但是不要放弃怀疑主义,至少在与政治相关联的世界里不要如此。加入到反极权主义的团体中来,但坚持你自己的无家可归。忠诚于你的民族根基,但是培育你的永无根基性。将福音书中简明要求(这里‘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引入道德规范不稳定的世界里,但要用小丑的笑声和无神论的怀疑,来为这个由官方钦定价值的枯燥世界增添光泽。因为你的命运不是存在于欢庆鼓舞的政治胜利之中,或者向你自己的民族献媚之中。你必须对受到损害的目标保持忠诚,说出令人不愉快的真相,并唤起反抗。你注定要接受来自朋友和敌人的殴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你不会获得的善。”(亚当·米奇尼克)
  
  以上诸位大师众说纷纭,但我想可以从这些表述中找到一些共性,我认为知识分子应该是这样一群人:第一,人类精神文化遗产的继承者和传播者;第二,人类核心价值和基本精神的保存者与捍卫者;第三、现存社会价值和社会秩序的怀疑者与坚定不移的批判者。
  
  也许有些人认为,知识分子把自己神圣化了。而我却以为,以上诸项使命实乃历代知识分子背上永恒的西绪弗斯之石。人性之恶本是人性之常,千载不变。只要抑制的力量稍有减弱,它便会抬头,社会价值失序,纲纪崩坏,人民将相率而食人,不如禽兽(想一下二战时德国的纳粹集中营和日本军队的大屠杀吧)。因此,维护人类核心价值与基本精神、批判现存价值与现存秩序中的恶便成为历代知识分子的神圣责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所失。这是在任何社会都必须有人来担当的责任。在一个社会中,如果连知识分子都不来做这些事情,那么还有什么群体会来承担呢?这种社会能够存在下去吗?
  
  只可怜人类进入现代之后,大众文化的狂欢压倒一切,知识分子越来越边缘化,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人类清明的理性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在今天,我们到哪里去找“以天下为己任”的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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