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灯火

人淡如菊

似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做这样的梦——在漆黑的夜色里独自攀援着走一条似乎永无止境的路，路上，有很多无法辨别的树林跟丘壑，似乎也还有溪流悄悄流淌过的声音。少年时代伴随着这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的梦魇一天又一天的成长起来。总会莫名的有种茫然的感觉，生命竟可以在现实的喧嚣与梦的寂寞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里并行不悖。虽然总是想从梦的这一头望见芸芸众生间的自己，但却找不到传说里那条可是涉过去的河。所以梦跟醒总是被隔绝的如此鲜明。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也可以象迷梦中走来的庄周，在不经意的一次梦醒后羽化成蝶？
　　那该是一段富于幻想的日子，喜欢在午后的树林里捧读那种厚重的书，竟然可以毫无倦意。梨花盛开的时候，雪白的花瓣落在碧绿的草地上，是那种干净得不着纤尘的凄艳。再长大些，便开始迷上了夜。夜色就好象一片寂静的海洋，路两边，梧桐树开着硕大的淡紫色的花，在月色的辉映下，如同巨大的珊瑚，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美的东西总有种令人伤感的特质，又或者那个年龄太容易被美所蛊惑。

　　你总是说，我们的相遇是一种宿命。我无言以对。你就好象是飘落在草地上的花瓣跟夜色里不动声色的梧桐，对我来说，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魅惑。我们都喜欢那些古老而美丽的诗句，每每我为你轻声吟诵，都仿佛看到你唇边漾起的那朵微笑。你的笑总是让我想起，古厝雕花窗下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你总是让我觉得，过去二十年里，看过读过的，都只是为你。这种感觉常常让我觉得害怕，因为我知道，那个梦也必定和你有关。

　　有一回，我讲那个梦给你听。你说梦是好梦，因为人原本就是要独自走人生这条路，有些滋味就是再亲近的人也无法代你身受；你又说，那是个没有做完的梦，因为那里头缺少着一点什么。我也一直问自己，缺的是什么呢？

　　有的时候，我们会清楚的感到某些场景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曾经确切的发生过。在现世与过往之间，不是没有通路，只是我们抓不住稍纵即逝的灵光。

　　喜欢在夏日的午后，冲两杯淡茶，与你对面而坐，心底静得什么也不想说，任凭江水默默的从脚下流过。你总是笑我能把最差的茶喝得那么有滋味，我回说茶无好坏，在喝的心情。你更喜欢在寒夜里煮酒的感觉，我便常常拿了梅子泡在花雕里在文火上慢慢的煮了端给你喝。虽然我们都知道三杯过后，你一定会醉倒在桌边；但你总能为自己的醉酒找到很好的理由——你说我泡茶跟煮酒的样子都好象是在小心的烘醅着什么，让你看着看着就醉了，实在怪不得你的酒量浅。

　　有一首纳兰性德的浣溪沙是我特别喜欢的：“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的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果注定了若干年后我们只能以怀恋的心情回忆这段日子，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过？

　　是什么时候开始笃信佛教的呢？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那一回在卧佛寺，才跨进大殿，一抬眼正与释迦摩尼四目相对，有一种被洞穿了的感觉，双手便不自觉的合什起来。你说我的佛性在那一刻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你说那话的时候我又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梦，我不知道它曾经的反复出现是否预示是某种因果跟循环。你总是嘲笑我这个信佛的人居然从不读佛经。我告诉你，我的信是因为佛有无限慈悲，让我在茫茫然间感到有所归依，我可以放心的做今生我所喜欢做的事，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再入轮回受应得的果报。所以我任性，你也因了我这种置一切于度外的固执而感到与我的亲近。所以我拜佛的时候，你总会静静地看，仿佛你可以听的到我默念的祷告。我们都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只是用心去聆听所有美的声音。

　　昨夜，那个久已没有做过的梦又回来了。还是一样的暗夜，我却能感到沱茶的香四处流溢。我沿着那条黑得望不到头的路不停的走着，两边是不断向后退去的树林跟沟壑。就在我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在前一个转弯处隐隐透出几点灯火。我疾步走过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山顶上，山脚下是一片绚丽的灯火，我仿佛看到，你在遥遥的向我招手。

　　我终于明白了所谓宿命，竟是在江边和你同饮的那杯茶，是和你在山顶望下去的那片灯火，梦跟现实的世界原来可以是这么的近。不再想所谓的夙世因缘，因为今生与你的相遇已经是一种非份；也不再幻想着化蝶而去了，没有你的琼楼玉宇该是多么的寒冷？在人间，有你为我点燃的那片灯光，就算是寂寞，也该是温暖的吧。

[ Last edited by 人淡如菊 on 2004-3-30 at 07:21 P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