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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干正事,又没有其他无聊的事情用来打发时间,这种情况下骂骂自己不喜欢的一些人是非常开心的。昨天骂周杰伦,了却了我多年以来的一桩心愿。因为,此前,我虽然对周杰伦多有不满,但总是不屑于写这类文章,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有那闲功夫不如睡会儿觉划算。但是今年的天气尤其热,连睡觉都很困难,只好用骂人来消夏了。骂过之后还真有新发现,就是:确实爽。比吃西瓜喝凉水啃冰糕吹空调还来劲儿。当然,我的骂是绝对禁止脏话的,用脏话骂人太没风度。
在我们中国,骂人是一门艺术。《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骂死王朗即是骂人艺术的最高表现。我一向认为骂人的难度要比夸人的难度更大一些,这是因为骂人的时候你得时刻注意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而夸人的时候则不必太考虑这些――当然刻意谄媚别人的人也不会考虑这些。就是说,骂人的“度”相对来讲更难把握。一不留神,你骂是骂痛快了,但自己的脸面也丢了大半。这也不划算。另外,骂人也是一种情绪的发舒、精神的渲泻,我相信,大多数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有骂人的欲望的。只不过因为受文化和教养等因素的影响,欲望不会特别顺畅地实现罢了。一般情况下,文化和教养越低的人骂人的频率和强度越高,骂人的方式也以开门见山、正大坦荡为主。相反,文化和教养越高的人,骂人的频率和强度越低,骂人的方式则往往委曲含蓄、一唱三叹。骂人与人的地位高低无关。地位低的人不一定骂人多,地位高的人不一定骂人少。甚至,倒有可能相反。我们看文艺作品和史传作品,那些大人物是颇有一些是以好骂闻名的。比如,刘邦。我在近年的《文史知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论文,里面分析刘邦骂人其实是一种政治策略,好比《三国演义》中曹操的笑和刘备的哭。作者观点虽然奇崛,想想也非全无道理。我们看《史记·高祖本纪》,给人印象最深的确实是刘邦的动辄骂人。再如,中国大陆解放后诸多关于蒋介石的文艺作品中,也常可见到蒋总裁的“娘希匹”的骂声。而且据确凿的历史记载,蒋介石的骂人也是有着不一般的意义的。他对谁好,器重谁,就对谁骂得厉害。所以,挨他骂最多的都是他的嫡系。相反他对谁越客气恭敬,那个人就要倒霉了。比如,他对戴笠,不仅骂,兴致上来还要拳打脚踢。无独有偶,李鸿章也有与老蒋同样的脾好。《清朝野史大观》卷八记载了这样一则佚事:
文忠(李鸿章)对于下属若喜之,则必曰“贼娘好好的搞。”(合肥土白)故属员受文忠之骂者,无不喜形于色,自以为红也。
这二人都是近现代史上的大人物,而其行为方式竟如此异曲同工。中共高层也有一些人是喜欢骂人的,比如彭德怀。《庐山会议实录》记载,一次,彭德怀受批判后极不服,对毛泽东大喊,当年在延安你操了我一个月娘,现在我操你一天娘就不行了?(大意如此,我没有核对原书。)可见高级人物也未能免俗。
许多人都会有这样一种体会,即,你在骂人的时候会感到非常畅快。我们中国有许多词来形容这种畅快,比如,狗血喷头――多么形象直观色彩鲜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多么想象丰富构思巧妙,破口(戟指)大骂――多么不容分说理直气壮。之所以有这种畅快感觉,是因为人只有在表达最强烈的感情的时候才会骂人。温柔平和的情况下是不会骂人的。一般来讲,人骂人是为了表达不满、愤恨或者遗憾。被人骗了,被人偷了,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赶上你期待已久的某种好事了,丢东西了,被人打了,被人骂了,遭遇不公了,天气不好了,道路不好走了,出门没带钱了,孩子不听话了,与同事吵架了,受领导批评了,受人刁难了,身体不舒服了,等等。或者干脆没有原因,就是想骂人了。其实,骂人不仅表达人的愤恨不满和遗憾,人有时在高兴的时候也会骂人,那常常是用来表达爱意的。比如冯小刚的电影《不见不散》里,最后徐帆在厕所里骂葛优:“又上了这狗东西的当了。”但听众都听得出来,那骂声里充满着幸福和甜蜜。父母或长辈骂自己的孩子或晚辈的时候,如果不是这孩子真出格,一般情况下,也不是真骂,倒多半是中国人特有的融洽家庭关系、表达父慈子孝的方式。骂者固然以子为骄傲,被骂者也如沐春风、甘之如饴。《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怡红院迷路探深幽》里,贾政对宝玉的一口一个“孽障”的骂,即属此类。其词若有憾焉,其实深喜之也。我们在日常生活里也会经常听到父母骂自己的儿子女儿“臭小子”、“傻丫头”等。当然,恋人之间的骂就更加风光旖旎春色无边了。
中国是有着悠久的骂人的历史的。许多大文人都有这方面的文章发表。可见,骂不仅仅是骂,它包涵着平常我们没有留心的一些深层东西,甚至,它反映着一个民族的特殊的文化心理。从这个角度说,我觉得这可以称之为“骂文化”了。而且我还认为,这比酒文化、食文化、性文化更加文化。因为它是直接靠着语言这一文化的载体来实现的。而酒与食与性等,则毕竟与语言这一文化载体还隔着一层。而且,骂文化的优势还在于,它本身可以包含酒文化、食文化与性文化等,而酒与食与性则无此功能。比如,我们常听人骂:“你吃饱了撑的?”“你喝了二两猫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至于骂文化里的“性文化”就更丰富了,我可以肯定地说,在中国的骂文化里,如果没有了性成分,那几乎是不可能成立的。中国的国骂“他妈的”,还有“次国骂”的“他奶奶的“、”“龟儿子龟孙子”、“兔崽子”等都与性有关。关于这一点,我下面将会有所论述。
中国人骂人的内容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几项。一骂对方来路不正,二骂对方道德败坏,三骂对方身为下贱,四骂对方能智低下。我们分别论述之。
先说骂人来路不正。其实来路不正还包括来路不明。中国人骂人最恶毒的地方就在于搞乱对方的伦理谱系。在对方的血统的纯正问题上提出质疑。比如骂对方“操你妈”(请原谅我把这么不好的话写在这里,我也不愿意写,但为了说明问题,只能如此,读者就当看唐诗宋词吧)“操你奶奶”“操你祖宗”,甚至“操你八辈祖宗”等等,这属于来路不正,但来路还算“明”,因为这些话里有“动作的主体”,就是骂人的那个人。中国人骂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参与到对方长辈的造人运动中,以自己辈份高于对方来证明对方的来路不正。这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心态。阿Q在被别人打后骂道:“儿子打老子”,就是这种心态的典型表现。如果骂“杂种”“野种”“狗杂种”“兔崽子”“龟儿子”“狗娘养的”“王八蛋”等,则是骂对方来路不明,这好象比上面骂得还严重。这种骂背后隐藏着下流的想象力。不过话说回来,这种骂也并非全无根据,古今中外历史上许多大名人都有些来历不明。上帝、希特勒、李登辉、小仲马等都是私生子。《史记》中的《殷本纪》、《周本纪》、《秦本纪》、《高祖本纪》,以及《孔子世家》等,里面记载的商、周、秦的祖先的来历都神神秘秘的,汉高祖的来历也是。孔子的来历只记载着“野合”二字,古人对“野合”给出了种种解释,以期使其合理,但究竟都不太具有说服力。孔子的父亲生孔子的时候已经过了六十四,古人认为男子六十四而“阳道绝”,那么孔子从何而来?所以,中国人骂人骂对方来路不明也好,来路不正也好,其实是中国传统的生殖崇拜、重视香火延续的思想反映。与骂对方来路不正相关,而更其恶毒的一种骂是诅咒人家断子绝孙,最流行的骂法是这样的:“你将来生孩子没屁眼儿”。(阿弥陀佛,真难听。)然而,中国人的可爱的地方也在这里,就是一着急什么都骂出来了,也不管对象是谁。记得我小时候在老家,经常听见街上有老子骂儿子的声音:“兔崽子,你给我滚回来。”“打死你个王八羔子。”当时是听习惯了,不觉得啥不妥,现在一细想,则不免莞尔。
再说骂对方道德败坏。骂对方道德败坏好理解,道德败坏说明这人不靠谱,做人不成功,不足与谋。中国是个讲究礼法的国家,孔子云“不学礼,无以立”“立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道德败坏的直接表现就是破坏了礼法,破坏了礼法就有可能对他人造成伤害。骂对方道德败坏,就等于给对方划了一道无形的牢笼,把对方与正常大众分割开来,起到了孤立和打击对方的目的。人的道德有公德和私德之分。中国人,特别是一般百姓,骂对方道德败坏主要是针对私德。而私德中又主要是针对“男女作风”。中国有古训:“万恶淫为首”、“奸近杀”,一个中国人,任你廉洁公正正直无私智慧勇敢,一旦在男女问题上出了问题,一丑遮百俊,你的一切就都完了。中国共产党的干部选拔中有很重要的一条标准,就是是不是有男女作风问题,如果有,再好也不用。当然,事到如今,我们的党在选拔的时候可能还要走走形式,选拔上来后,男女问题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另外,我发现,中国人在骂人的时候,对于“进口”的重视,远远不如对“出口”的重视。比如,骂一个人馋,好吃好喝,贪杯,随地吐痰等等,都似乎是隔靴搔痒,骂不到痛处。但骂他是好色之徒,淫荡,狂蜂浪蝶,盗嫂偷香,偷鸡摸狗,则极具杀伤力。比如,《红楼梦》里,焦大骂:“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的爬灰”,他怎么不骂贾家的子孙好吃懒作不讲卫生乱倒垃圾呢?因为那样骂不解气。
再说骂对方身为下贱。骂对方下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不下贱,至少不比对方下贱。这也是中国的人一种典型心态。不管自己身份如何,只要我比你高或好,你就比我下贱。其实,最常互相骂对方下贱的人反倒是那些彼此都是下层的人。那些真正上流社会的人反倒不大骂比自己阶层低的人下贱的。比如,“丫头生的”“婊子养的”(这两句亦可用于第一条中骂人家来路不正。北京人骂“你丫的”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丫头生的”的意思。)“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狗腿子”,“狗奴才”等等,都是那些受了欺负的,或没有得到同等奴才待遇的同一阶层人骂的。我看《红楼梦》,几乎没有发现有哪个主子用这些词骂手下的仆妇跟班的。反倒在该书第二十四回发现有这么一个情节:宝玉在房里,而袭、睛、秋、碧等都出去了,没人服侍。小红进去给宝玉倒了一杯茶,说了几句话。正巧让秋纹碧痕两个撞见。于是:
“二人带上门出来,走到那房内,便找小红……”小红解释了一通,“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你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
瞧瞧,“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这不就是我们平时经常听到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么?大家知道,秋纹与碧痕可是与小红身份差不多的丫头呵。我曾经说过,“都是奴隶。有些奴隶却靠撕咬同类来证明自己不是普通的奴隶。”真正身份高贵的人是不用这种话来骂人的,因为他们根本用不着用这种强词夺理的方式证明自己身份的不下贱。不自信的人才会这么骂人。长期处于资源稀缺状态下的人才会这么骂人。道德和品格上有缺陷的人才会这么骂人。当然,有一种情况除外,好人对于那些道德和品格上一无可取的人是可以这样骂他们的。比如,我对那些贪官污吏,对那些崇拜日本的中国人,就是这样骂的。而且是恶狠狠地骂。
再说骂对方能智低下。这样的骂法亦极常见。“笨猪”“蠢货”“傻蛋”“废物”“没用的东西”“三杠子敲不出一个屁来”“弱智”“白痴”“花岗岩脑袋”“榆木疙瘩”等等,皆此类也。这种骂比较简单,无非是通过蔑视对方的智力来显示自己的高明。正因其简单,所以显得浅薄。其中所蕴含的社会意义和文化征象也就较前几种骂法单纯得多。在此不必多说了。
骂也是一种交流。而且夫妻之间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还是增进感情的重要手段。父母长辈对于儿女的骂也大多包含了爱与慈祥。前面讲过,在一些政治家那里,骂人也可作为政治谋略来用。所谓“穿衣吃饭,皆是经济”也。我们听评书和读古代战争小说,也会遇到这种场景:一方坚不出阵,另一方就命士兵们高声骂阵,没有经验的将领就会沉不气,冲出来应战,结果无一例外地大败而归,有的还搭上了性命。可见骂的作用有多大。骂人居然可以改变战争的格局和进程,这是其他民族的人所无法想象的吧。不过,骂人也并非中国人的专利。我们看外国电影,里面也时不时地会蹦出“**** YOU”“SHIT”什么的,不用打听意思,光听那痛快淋漓的声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归根结底,骂也是一种言论,是一种以极端方式出现的言论。尽管言论自由不包括骂人自由,但骂有它存在的理由。对于某些人和某些事,不骂不足以充分表达心中的情感色彩。就是说,骂也是一种情感模式。比如对于日本,既然不能用战争灭掉他们,难道还不能骂骂么?骂他们是应该的。这样一个毫无存在价值,甚至对于人类只有负价值的民族,骂得它们断子绝孙,骂得它们灰飞烟灭才好呢。提起它们我就有气。就冲这一点,骂人不可禁止,脏话不可尽废,我们要为日本留着。
骂人在我们北方农村有一种叫法是“骂街”。我觉得这个叫法形象得紧。因为北方村子都比较小,从村头开骂,村尾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真叫骂街。我记得小时候,村里有人家丢了鸡,晚上那丢鸡的人家主妇就会登上自家房顶开骂。骂的内容丰富多彩,除了鸡之外,还会把多年的陈谷子烂芝麻一起抖罗出来,但最后一定还会回到鸡那里。而且骂声中有引诱有威胁有诚挚的提前的感谢。往往是一开始语气诚恳平和,骂着骂着就激动愤怒起来。这种骂时间长,声音高,强度大。中国农民的倔强执着从找鸡骂人上就能体现出来。
周星馳电影《九品芝麻官》里,周星馳居然把一根大弯铁棍子给骂直了,除了让我们笑之外,也让我们看到了中国骂文化的强悍阔大的生命力。这种骂相比中国传统文人的骂人不带脏字来说,更能代表中国农耕文化中实用理性的本质。
一骂之力。岂可小觑乎?
PS:以上为胖子转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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