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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情更觉沧州远,诗卷长留天地间。 ——题记
 
 浣花溪本是岷山水系,由温江西来,旖旎绕过成都西郊。
 有秋一日,从浣花溪公园进去,经过溪桥人家,羊齿植物沿着石板小径一路嚼了下去。随着琴声淙淙,一直到“浣花流韵”的牌坊,便是沧浪湖。牌坊周遭,全是石碑铺就,刻着字,苍古,不知年代。阳光在这一个秋末很慵懒,搭在朱红的墙上,有意无意的。
 再往前走,便是杜甫草堂了。进了正门,见碧水一泓,小桥一座,两棵千年的黄葛树,虬撑起万千流云,让开中间小路,是草堂的中轴线。
 一步,又一步,走回唐代。
 公元759年冬天,杜甫避安史之乱,漂泊江湖,来到四川成都。国破家散,满身疲惫的诗人,借着亲友的接济,开始在浣花溪畔搭起几间草屋,并在此卜居了将近四个年头。
 穿过大廨长廊,有枯叶自肩边滑落,跃入这一秋的下午。 “诗史堂”中,是诗人的铜像——深沉的眼,冷峻的嘴角。一个清醒的灵魂,至今仍象青铜一般鲜活。
 思乡频对月,忧国每吟诗……
 穿堂入室,有咚咚的流水声,进入柴门。
 右边是“水竹居”,水竹居对面是“恰受航轩”,那么多的线装手抄本,静静躺在轩内,听窗外渗入的阳光,听剥落满地的层层竹箨,听一千二百多年前你的鼾声,究竟落在哪一间厢房?
 转过一座亭,行过石头小路,芦竹从水中捧起了秋,却又漏掉了。隐约看见茅草覆顶的几间屋子,那么多年,依旧黄泥涂壁。这才是你——这才是你的草堂!堂里堂外,全然醒着!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是在这里写成。
 记得年少时读杜诗,那些字句,总是温情中透着苍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朗诵着,总有烈士的幻觉,亦让人读出一部倾斜的历史。
 
 那一年,浣花溪深沉广阔,人烟稀少。诗人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得以歇一歇动荡的心,抚一抚遍体的痛。你苦心经营草堂,栽种了松树、绿竹、梅花和芭蕉……溪水漂去冰雪,雨淅淅沥沥地来了。清新怡人的田园风光,洒落诗人笔端: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里的寂静,之于我,之于你,远远的相互望见。仰首眺望,是炽热的目光。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沿着深红的围墙,走向东南,是草堂寺的旧址,旧址上有万福楼。苍黄带褐的树木,暗香疏影,在这个深秋,围抱着楼,烂醉如泥。
 登上楼顶,悬挂着一口大钟,廊外是青苍的斜脊,脊上晒着唐代的诗。伸手撞钟,两千年的意象便纷纷从檐间滚落,惊起成群的鸽子,像激荡的雾气,扇起扑扑扑的声音。
 竹子林中,浣花深处,细水长流,抚慰着诗人颠沛的半生。水,是草堂的灵魂,当年你写道: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然而,人们可以忘记你的生地,亦可以忘记你的死地,却独记得你的草堂。
 只因为那一夜,仿佛积蓄了整一生的力量,就是为了写这一首寂寞的诗,字字惊呼,最后火光四射!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卷长林梢,下者飘转沈塘坳……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声声呐喊!要知道,诗人向来少用叹号!秋风所破,自此茅屋永驻人心!
 那五更的鼓角,呜鸣悲壮;三峡的星河,寂寞潜藏。都说,诗人是落叶流云,注定要居无定所,注定是流浪的宿命。《三吏》《三别》之后,《秋兴八首》之后,你又出发了……
 成都草堂,毋宁说是你的第二故乡,却留不住你的脚步,系不住你驿动的心,我们唯远远望着你向长江而去,从巴峡到巫峡,由襄阳到洛阳……
 千古文人侠客梦,只不过,你的剑,是诗,是历史。你告别了这一切,只把梦想留到如今,由我来仰读。
 这一个下午,我一个人静静地在草堂里坐了半日。从草堂的花径到前门绕了一圈,竟是一千二百三十六年过去了,亦像是一场轮回。公元770年冬,杜甫病逝于湖南的一只小船上,终年59岁。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
 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却还在传说着,唐朝那一个风雨交加夜晚的草堂故事……
 
 
 
 
 2006年10月20日星期五
 于成都双建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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