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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蓝色的亚特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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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 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蓝色的亚特朗   文 / 寒雨流盈  

  

  笔者以一个自然旅游村为背景,采用对比展示、环境烘托等诸多描写手法,生动讲述着人与人,人与自然等之间的处境、心境及意境。视角独特,构思感性,笔触是蓝色调的,情节凝重而伤感。


     车子在三岔路口停下来,同我一起下车的是一位中年的妇女。她并不是我旅行的同伴。五小时的车程也没能让我跟她说一句话,这并不是因为在车上她的座位和我的隔了一条过道,实际上,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车上说话,除了司机问了一声有没有人要下车,然后有人答话,这一问一答在这辆破车不小的轰鸣声中仍是显得突兀而硬脆,仿佛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湖上漂着两块小小的有些厚的木块,问答结束之后,再想想刚才的人声,会怀疑它是不是真出现过。
    我站在车门边,想跟司机问路。我小声地喊了一声,转过来的是一张皱着眉头的脸,缩成一团的眉下面是一双烦躁的眼睛,那眼睛瞪着我,我听见一个声音从眼睛下面某处发出来,似乎是司机小声说了句什么。
    “您说什么?”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有礼貌和诚意。然而司机的眉头不可思议的皱得更紧,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大,甚至惊飞了车门外一棵小树上的几只鸟。他吼道:“我说你到底要不要滚下去!”
    车厢里方才仿佛都睡着了的人在一瞬间全部醒了过来,笑容浮上了不同颜色不同轮廓的脸,窃笑声和大笑声混合在一起,甚至还分成了各种声部,高中低音配合的相当和谐。
    我终于不敢再开口问路,实际上我说什么都会被笑声盖过,我并不觉得司机的那一句话值得他们回味发笑这么久,乘客们就如干旱已久忽然逢雨一样,想要一次淋个痛快。
    “我只是想跟您说,再见,好运。”我说,然后迅速跳下车,司机听没听到我的话,我已经不能知道了。车子开动,我急忙往旁边躲开,笑声往最宽的一条路上去了。没走多远,终于从我耳边消失了。
    我只有跑起来去追赶那个同我一起下车的妇女,她走的很快,低着头的。我只有一边跑一边喊。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您知道去比尤特走哪条路吗?”
    此刻我已是气喘吁吁,她甚至殷勤的拂开了粘在我额前一缕汗湿的头发,我立刻觉得她的笑容是那么温和友好,她说:“就走这条路,我也要去呢。”
    “是吗?”我喜出望外。她仍然热情的笑着,点着头:“我回家。”
    这一条路是土地,两旁生着白杨,叶子不繁盛,但是这绿色新鲜柔和。灌木丛挤挤挨挨,叶片上蒙了一层灰,色彩深而浑厚。稀稀落落的枝干后,一片草地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几头牛埋着头,在广大辽阔的蓝天之下,阳光照满草地,落在牛身上。草地尽头,大朵大朵厚重的云沉沉的压在山头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不很善于找话题,她似乎也是。我们一路只零零散散的搭了几句话,话题总不能持久。我假装看风景来掩饰尴尬,然而看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该说什么,这么长的路要怎么应付过去。我偷偷瞥一眼她,她立刻转过头来,期待的望着我,似乎希望我能说出什么生命力顽强的话题。
    “比尤特这地方……您觉得怎么样?”我问。
    她无声的笑了一下,接着又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旅游的人只看景色的,也许会觉得那儿好,但我们住在那里的,眼睛看到的都是其他的东西。”
    “嗯……其他的东西?”
    她竟也微皱起了眉头,瞥了我一眼,继续盯着路:“这些煞风景的东西,你还是不知道好,免得讨厌。”
    她不愿讲么?我却很好奇。我说:“没关系,您还是讲讲吧。”我料想这句话必定不起什么作用,正想着该如何说服她。她却立马说:“你不介意吗?那我讲讲也无妨。”声音透着急切的兴奋。
    我愣了一下,她却凑近了些,眉头皱得很紧,神秘的看着我,耳语一般地说:
    “你知道,比尤特只是一个小村子,家家户户每天都要打照面,即便不熟悉吧,总也知道有这么个人。真是不让人清静。什么人杰地灵,全是鬼话。那些人,真是……唉,我都不想说了。”
    然而她只是叹了口气,就继续说下去了:“年轻人不干活,每天跑到附近的山上去晃悠,我说他们来比尤特又不是观光来的,是生在这里要踏踏实实干活的,他们不听,还说什么要欣赏大自然,根本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真是越来越没教养了,对长辈的话全当耳边风。去年苏拉家的牛丢了一只,第二天科比家就吃牛肉,一连吃了三天,你说不是他偷得还能是怎么回事?从前比尤特一直是个安和平静的地方,别说会有人偷东西,他们连偷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可你看现在,偌大的一头牛都给偷走了,还有没有一点道德?还有阿……这些都不算什么,还有更严重的呢,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我们村子里有个小孩,他小小年纪,就到处闯祸,说些没头没脑的话骗人取乐,还真有人相信了,发现上当了去找他,他妈妈居然还庇护他,说他年纪小不懂事,只是和大家开个玩笑什么的。什么都护着他!这种疯小孩,应该要好好管教才是,打一顿都不够。她居然还护着他!要是有人气急了打他,他妈妈还要哭!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疯子!真是个疯子,一天到晚不说话,一说话就骗的别人跑东跑西团团转,结果什么都找到。其他人都觉得那小孩精神确实有问题,我想也是,比尤特怎么会有这种小孩,真是败类……上个月多勒斯家的马在镇里的一个什么马术比赛里得了个什么小奖,他回来就不得了了,到处吹嘘,还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说自己还差得很远,我看了都恶心!你说这些人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太……太……”
    她一连说了几个“太”,嘴中的热气扑到我的耳朵上让人厌恶。好在她越说越激动,终于站直了,平视着前方,对着空气指手画脚,满脸怒气,脸色通红。
    她歇了口气,我以为她终于说完了。她却意犹未尽,嘱咐我一定不要去招惹某人,不要去搭理某人,某人道德败坏不值得我礼貌相待,对某人一定要冷言冷语,如此云云,我越听越心不在焉,只能有意无意的在她说话的间隙“嗯”上一声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又极想再去好好欣赏欣赏路边的风景,然而又怕她去和别人说“路上碰到一个不懂礼貌的年轻人,跟她讲话她却看别处,真是”之类的话,只得望着前面,微微侧着头,在她兴致勃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讲演里时偷偷看一眼旁边的白杨。
    我终于可以不再苦思话题。鸟儿好像是突然之间叫了起来,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各自清脆婉转,树叶间的空隙似乎被鸟声织起,偶尔有扑翅声,仿佛能看见羽毛扬起落下。
    “嗯。”我说。
    “那好吧,再见。”
    “啊?什么?”我一惊,我好像听漏了什么重要的话。
    “我说再见啊,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她带着同情和哀悯的表情望着我,好像在看一个将死的动物。
    我环顾四周,才看见她的右边已经有了一座屋子,她刚才是在说已经到了吧。
    “啊,好,你也是。”我笑了一下,下意识的。
    她便转身进了屋,我拐过一个弯,小路延伸进村庄,白杨树绕着村庄的边缘远去了。
    我问了去旅馆的路,那两个村民很热情,笑容洋溢在脸上。我道了谢转身离开,那两个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本地的方言说着什么,还夹杂着笑声,我回过头去看他们,正巧看见他们也回头看我,其中一个迅速把指着我的手势改变成正要去捋头发,一个人大声用我听得懂得语言说:“呀,你看那边有一朵云。”指着我的头顶上。旁边的人赞叹的仰头望着。
    我笑了笑,冲他们喊道:“是啊,多美的景色,不是吗?”然后转身低着头直往旅馆走去,那旅馆一楼是个小小的酒馆,劣质的酒的味道让人作呕。我安顿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
    第二天,我从楼上下来,经过嘈杂的弥漫着的酒气和高谈阔论的兴奋神采。“真是个疯子,疯子,他妈妈也不是个好东西……”“阿尔巴最近都是快中午才起来,真懒……”“可不是吗,奇里亚就是这种人,我早就看透他了,你还不信……”
    旅馆外的空气很清新,带些草的清香。我沿着小路走着,天色清蓝,一座一座的房屋后面,山影连绵不绝。
    两个妇人站在路边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一个佝偻的老人站在房屋的门前,眼睛被皱纹挤成一条缝,眼珠却灵活的转着,四处张望。两个小孩大笑着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招来了那两位妇人的厌恶的眼光,话题从晚餐变成了小孩,声音也提高了。
    我继续向前走,村民们来来往往,我小心的闪避着,与任何人保持距离,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事端。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屋檐下的一块石头上,他低着头,每当有人走过,他便缓缓抬起头望一下,眼睛无神,神情迷茫,看一眼,便又缓缓低下头去。房屋的阴影里,他的沉默看起来格格不入。
    我放轻脚步,不想打扰他。慢慢从他面前的路上走过的时候,我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
    他却又抬起了头,起初是一样的茫然空洞的神色,接着似乎有些惊讶。那双空蒙的雾遮着一样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他嘴角有了笑意,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并迅速向我走过来。
    他那样神采飞扬,让我不能相信救在刚才他还沉默的坐在阴影里。阳光驱散他眼里的雾,这一双眼眸刹那间明亮起来,这光彩又像阳光一样清新而纯净。
    我无措的站在原地望着他,他在我面前站定,有些不好意思地,又犹豫了一下,羞涩而小声的说:“请问,您是外面来的吗……我是说,您不是比尤特人吧?”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展开了笑容,仰头开心地望着我,仍然有些羞涩的又问:“您是来看风景的吗?”
    我又点点头,茫然的。
    “您愿意去看一个很美的地方吗?爬一座山就能看见了,真得很美,我叫那儿亚特朗,别人都没看见过的。”要求已经说出来了,他不安的等着我回答,眼里充满了期待,连这期待都是明亮而能闪耀出光彩的。
    我不由自主地又点点头。
    他几乎要跳起来了,笑容挂满他的眼角眉梢,他急切地说:“现在可以吗?”
    我再次点头,在这样一个笑容满面的明亮的少年面前,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礼貌,寒暄,找话题,保持微笑,假装真诚友好,在这一刻,统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不能理解的东西。
    山很高,有些地方还有些危险,他耐心的等我,他爬山时带些愉快的跳跃。甚至唱起歌来:
    “再踏上熟悉的小路,
    鸟儿在两旁歌唱。
    亲爱的玛丽亚,
    美丽的斯坡里托故乡,
    蓝色的亚特朗,
    哦——我深深的海洋”
    “亚特朗?是海?”我气喘吁吁的问。
    “不是。”他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在这首歌里是的,我喜欢这歌,所以叫那片湖亚特朗。”
    “亚特朗是片湖?”我问。
    “啊,怎么告诉你了。”他有些懊恼的笑着,“我真不小心,”
    我也笑着:“是片湖啊,你说没人去过?是你发现的?”
    他骄傲的点点头:“我经常自己上山,有一次就发现了那片湖,那里真的是很好看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让他们也来看?为什么又带我来?”
    他沉默了,望了我一眼,眼神极复杂。虽然这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的尴尬,我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沉重,他不再跳了,低着头走在前面。只是仍然时不时地站定,回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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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到了山顶,我喘着气,笑问他:“这里就看得见亚特朗了吗?”
    他点点头,又愉悦起来。领我到山顶边上,自己又唱起来那首歌。
    再踏上熟悉的小路,
    鸟儿在两旁歌唱。
    亲爱的玛丽亚,
    美丽的斯坡里托故乡,
    蓝色的亚特朗,
    哦——我深深的海洋
    山顶边缘生着些杂草,歪歪斜斜的一路从山这边沿着坡长下去,几棵细瘦的树交叉着长满一簇簇软而薄的小叶子的树枝,在风里微微抖动着。天气似乎变了,山顶微冷,天是白色的,太阳变成白而模糊的一个圆,阳光没有了。
    我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下去,是一片密集的树林,绿色和黄色的树遮住了大地,隐隐还看得出树在风中微微动着。一片林海。
    “湖在树林里吗?”我问他。
    “不阿,就在地上阿,没什么遮得住这片湖的蓝色的,那么大,你……你也看不到吗?”
    我惊回头:“什么叫也?…………别人也看不到?所以你才说没人看到这片湖?”
    他颓然坐在地上,又恢复了屋檐下阴影里沉默的样子,用手抱住头,头低埋着,还是微微的点了点。
    “他们都说我骗人,拿别人取乐,要不是我妈妈护着我,天知道会怎么样。村里的人都不相信我了,所以……”
    “所以你才找我来?因为我是外面来的?”
    他抬起头,望了我一会,然后笑了起来,笑得极温和乖巧,还笑出了声音。最后躺倒在地上。
    有些心疼,爱莫能助的悲哀,然而这疼痛与悲哀又何尝比的过他的失望。我转过身又看了看山脚下,突然叫了起来。
    “啊,你说是那片湖吗?刚才阳光太耀眼了,把湖面都映成白色的了,我还以为是地面呢。”
    他一下坐了起来:“您看见了?真的?”
    “是啊。”我说,“很大的一片湖,湖水很干净,是蓝的,像海一样,对不对?”
    “对,对,”他说:“你看清楚没有,那不是一个湖,是一个湖群呢,有三个湖,还有一个是半月形的,水清清亮亮的。要是天气好些就好了。早上还是晴天……”
    我不停点着头,对着山下那一片森林装出惊喜而着迷的样子:“是啊,真是很好看。”
    “蓝色有些深,是不是?晴天就不是这种颜色了,不过我倒是喜欢这样的深蓝,湖水又平静,湖面也平滑,蓝的像凝固了一样,但又不是冰一样的坚硬。”他说。出神的从眼前的树缝间望着山下。
    他没有留意到我方才说是因为阳光太耀眼所以才没看见湖的大破绽。
    蓝色的湖群,三个,其中一个是半月形的,湖水会在晴朗的日光下闪出粼粼的光,而现在湖水很平静,天是白的,湖是深蓝的。在山顶上广阔的视野里,湖镶在大地里,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是清亮静美,安宁深沉。
    我想亚特朗就是这样的吧。
    我盯着树林看了很久,他一言不发,像是怕打扰我。我终于忍耐不住回过头,他坐在地上,神情沉和,静静看着眼前,那错综缠绕的枝条中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湖。
    我不愿打扰他,便又转过身,看向远处,林海延伸至天边,天边仍是山。山上又是天,没有一只鸟飞过,惧怕这无边际的孤寂。越是广阔的地方,越容易让人感到自己的渺小,也就越容易生出寂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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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躺到在地上。
    “您能看见……真是再好没有了。”他喃喃道,“我真想让所有人都看见这里,比尤特的人每天只盯着人,他们不觉得无聊吗?我真同情他们……终于有人能看见亚特朗了,太好了……”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说给我听的。
    “他们看不见……他们的眼睛都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啊事啊的遮住了,弄坏了……就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真可怜,是不是?……他们看不见……就说我用没头没脑的话耍的人团团转,跟我来看亚特朗的人回去都要被他们笑话的,还有人气极了要打我,妈妈都哭了……他们就说妈妈应该好好管教我,应该狠狠打我一顿……还说我是疯子……说妈妈也是疯子……”他自顾自的说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我最近经常觉得胸口闷得很,没力气说话,有时候气都喘不过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石头一样重……好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每次这样,我就拼命想亚特朗,结果每天晚上都梦到它。”他仍然闭着眼睛,微微的有些笑意。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站了起来,轻声说:“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他静静的在前面走,仍然等我,山路变得异常的长,这沉默,我无力且不敢打破,怕打破了沉默又伤了什么,然而我又觉得沉重,以至于步履维艰。
    终于下了山,他在村外住了脚,回过头说:“不要告诉别人我带你去看亚特朗,他们要笑你的。”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只会点头,说不出话来。
    我在比尤特的第三天,穿过酒馆嘈杂的人声,随便拣了条村里的路走去,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初遇那少年的地方。我一惊,转过头望向房檐下。
    他果然还坐在那里,正抬头望着我。带着浅淡的笑容。
    我走过去,他有些惊惶,左右看了看,然后站了起来。
    “你这样来找我,他们会说你疯了的。”他说。
    我摇摇头:“反正我过几天就走了,给他们添点茶余发后的谈资也不赖。”
    他笑了,仍然是昨天一样的带些羞涩,在这里,他又回复了那个沉默而羞涩的少年模样。
    “我叫埃柏”他小声说,一只手放在身后。
    我突然看见他右手臂上的一块乌青:“怎么了,你?”我指了指他的手臂。
    “哎呀,这里也有啊。”他用左手将右手臂扳转过来,看了一眼。我才看见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臂上满是乌青的淤血。
    我大惊失色:“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平静让我着急。
    他抬头,深深望了我一眼,小声说:“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究竟怎么回事啊?”
    “他们看见我带你上山了,就又说我拿那套亚特朗的鬼话骗人,昨天晚上一群人来找妈妈,说一定是她纵容我这样做的,骂的很难听。她不得已,就打了我。”
    我这才想起早上经过酒馆时那些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就是这个笨蛋,上了当。”
    他语调的平静,神情的安然让我又惊又怕,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又是沉默,沉默,沉默。
    他抬起头,试探的问:“您还想去看亚特朗吗?”
    “想。”我迅速回答,然而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如果他们不打你的话。”
    他笑了:“我们今天翻过那座山,到湖边去好不好?”
    我点头。
    他走得很快,但不再跳,也不再唱歌,只是走几步便停下来等我。我们爬到山顶,又从另一边下去。山路漫长艰难,并且沉默。他有时候回头笑一下,我都觉得受到了极大的鼓励。
    下了山,我故意仍落在他身后,在几棵极高的树边他停了下来,树前有一小片空地。他痴迷的望着地上,竟又轻声唱起歌来。
    再踏上熟悉的小路,
    鸟儿在两旁歌唱。
    亲爱的玛丽亚,
    美丽的斯坡里托故乡,
    蓝色的亚特朗,
    哦——我深深的海洋
    我们在湖边坐了很久,一句话也不说,他为他的亚特朗而沉迷陶醉。我盯着地上的一只蚂蚁,蚂蚁绕过一棵棵的小草,跋山涉水一样,不知要去向哪里。
    太阳渐渐露出了脸,他微微笑起来,回过头说:“你看,晴天这湖水要发光的。”
    我还是只有点头。
    他站了起来,弯下腰,将伤痕累累的手臂伸进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湖水里。低着头笑着说:“手放在湖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水很温柔阿。”声音里充满着喜悦。
    不一会儿,他站起身,回过头说:“我想到湖里去游一游。”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抬起一只脚,跳了几下。转过身来。
    “不行啊,湖底下全是泥,一踩就陷到泥里了,浮不起来阿。岸边的水太浅,又不能直接扑到水里。不能游……”他回头,自我解嘲的笑容。
    他当然浮不起来了,这陷人的泥,便是这大地的桎梏。
    他又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回来:“很重。”他说,踢了踢脚。又躺倒在地上,深吸了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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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经常觉得压抑,快喘不过气了……”他说,自从到了这所谓的湖边,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在村子里,空气都那么重,再加上村人的目光,声音,一起压过来,真要压死人了。还是这里好,空气清新,要是能在湖里游泳,一定更轻松了,像飞起来一样,什么重量都没有……”
    他又陷入想象了,自顾自的说话,可以完全忽略旁人的存在。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容易,然而这无非只是一座山,翻过去,累一会,也就再没有什么。我们到了村边,却看见暮色里一群人站在那里。
    埃柏低声说了声:“糟了。”可是已经来不及。村民们围了上来,我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和我同路的妇女。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离埃柏远点吗。你怎么不听呢?爬了一座山什么都没看到的滋味怎么样?”她说。
    我沉默着,瞟了一眼埃柏,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又转向了埃柏:“你这个疯子,耍遍了村里的人,还要去骗外面的人,真是给比尤特丢脸,我一定要让你妈妈带着你早点离开这儿,要闯祸到别处去,哼。”
    夜色从人们身后蔓延过来,远处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我们头顶上还微微透着蓝。
    “什么亚特朗,根本就是一片破林子,你怎么不说比尤特是一座火山?或者你自己是一头蠢驴?”
    “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精神不正常……也不知道他妈妈……”
    人声突然凝固了,我抬起头,前面的人无声的让开一条道,一个女人走了过来,让开的人纷纷站回原位,我们周围马上又不留一点空隙。人们纷纷对着身旁的人低声耳语。
    埃柏一震,突然抬起头,微微颤抖,他犹豫了一下,用低的只有我听见了的声音叫:“妈妈……”
    然而那女人也听到了,她站住脚,天完全黑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与我同道而来的妇女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来了正好,当着我们的面,好好教训教训他。”人们纷纷附和着,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想起某个夏夜水池里吵人清梦的蛙声。
    埃柏突然捂住了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痛苦的摇摇头。跪倒在地上。
    他的胸闷发作了么?这究竟是怎样一种病……还是,只因为压抑而积下的心病?
    我不安的盯着他的母亲,后者一言不发,又向前走了几步。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强压着悲愤。
    “埃柏……你……你这个……”她浑身都在颤抖,天完全暗下来了,隐约的人影如同鬼魅,我有些恐惧起来。那女人缓缓蹲下身,却在我微微放心的时候扬起了手。
    这一记耳光如同堤坝一样止住了人们滔滔不绝的私语声。四周又是一片寂静。有一刹那,我竟在这死寂中惶恐起来。
    埃柏倒在了地上,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吸气。不是哮喘,他没有咳嗽。
    那女人站了起来,狠狠地踢了一脚到在地上的少年。几只鸟扑翅回巢。埃柏痛苦的喘息声沉重的像一座山。我看着地上漆黑一片的轮廓,蜷缩成一团的人,只有深深的呼吸的动作。猛地拉住了那女人的手。
    “他说的是真的!真的有那片湖,我看见了。”
    我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只觉得无数的目光在一刹那聚焦一样落在我身上,脸有些发烫,脚也有些软。手在微微颤抖,我松开了抓住埃柏母亲的手。低下头,咬了咬下唇。
    “我真地看见了……真的有……”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颤抖,随之而来的是哽咽。
    我捂住嘴,想要镇定,但是不能。我想推开人群跑开,又不忍心丢下埃柏。
    “埃柏,跟我回去。”那女人冷冷开了口。拉起倒在地上的少年,快步走开,人群又默默让开一条道,目送着他们。我便狠狠推开面前的人,撞了人,被撞的人骂出恶毒的诅咒。我一路跑回旅馆。酒馆里没人,全村的人都在村口。
    我不能再留下了,这里没有让我牵挂的——除了埃柏。
    背上包,走出门,又折了回来。打开包,翻出一小团棉花,扯成两半,塞住了耳朵。
    我没有往两边看,也没有低头盯着地,步伐不缓不急,有人走近,便冷冷盯着他。余光瞥见路旁指指点点的三两成群的人,转过头瞪他们一眼。就这样招摇过市,一直到那幢小屋门前。
    埃柏却没有在门口,心抽了一下,想走开,却仍上去战战兢兢的敲开了门。
    没人回应。
    我退后了几步,大声喊:“埃柏!我要走了!你要不要出来?”
    没有声响。我转身,几个盯着我的人赶忙转移了目光。我走到大路上站定,最后望了望这个村子。用脚狠狠踢起地下的土。又远远望一眼远处的山。只是一瞬的犹豫,我又向那座山走去。
    没有埃柏在前面等我,没有跳跃和歌声。风呼呼的从耳畔吹过,天上大朵大朵厚重的云缓慢的移动。草杂乱的倒向一边,道路崎岖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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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4-1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站在山顶,喘着气望了望,林海掀起一阵阵波浪。各色的树左右摇摆。没有声音。犹豫了一下,开始下山。那片我看不见的湖,不能不去再看一眼。
    埃柏不在,那片林中的空地让我找了很久,几棵抬头望不到顶的树围住了那里。转过粗壮的树干,我被绊了一下。是几根被折断的树枝,断裂处还是干净的白。
    我抬起头,愣了一下,心沉的像是离开了身体。我试着向前走了几步。轻唤了一声。
    那少年伏在地上,没有回应。
    我扶其他,他闭着眼,额头的血已经凝固。他身边的一滩血,我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还是踩到了。
    我摇了摇他,放下他。这一切不像是我做的,我在我之外,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放下那个少年,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几根掉在地上的树枝前。
    原来是这样。我想,这想法如火光一闪,黑暗中再没有意识。
    他终于找到了在他的这片湖里浮起来的办法,终于能摆脱大地的沉重淤泥给他的所有桎梏与压抑。那就是,爬到树上,然后向前扑,跳下去,水能浮起他,轻的像飞起来一样。
    黄昏的时候我开始往回走,这之前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坐着还是站着,是不是看着少年沉静中微微愉悦的脸,我甚至忘了自己在哪,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和树,我想回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然而只有一片空,看不见的自己浮在这片空里,不能动,什么都看不见。
    风越来越大,树摇摆的哗哗声终于透过棉花传入我的耳朵,我的意识回来了,然而只有一部分。
    我往回走,翻过山,大口喘气,不觉得累。一个踉跄,差点从山上掉下去,一棵树拦住了我,额头撞上了一根细枝,它断了。热乎乎的液体缓缓流下来,要遮住眼睛的时候,抬手擦了一把。
    停下脚步,已经站在村口。风很大,皮肤生疼。却不觉得冷。
    狠狠地敲埃柏家的门,甚至用脚踹。门终于开了,一张无表情的脸,眼睛望着我。
    我亦望着他,额头上火灼般的痛楚渐渐清晰起来,某种我丢弃了的东西回来了,我开始有了迷茫,接着是心痛。动了动嘴,声音是哑的。
    “他……摔了……。”我说,用我从没听到过的声音。风好冷,我突然开始恐惧。
    她没说话。
    “他……掉下来……从树上……”
    我身后是没有月光的黑夜,她身后是没有开灯的屋子。我什么都看不见。声音沙哑得听不出颤抖。
    “他……他死了!你听见没有?他死了,埃柏死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望着她。
    “他死了……”
    她又哦了一声。
    我开始疑惑,诧异,不可理解,接着是愤怒。
    “你就没有其他反应了?他是你儿子阿!”
    这次连哦都没有,她没有一点声音。
    “你不去把他……他……带回来?”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毫无波澜:“你不是才看见他吗?你刚才怎么不带他回来?”
    “我?”我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我?我怎么……怎么把他带回来?”
    “你都带不回来,我就带得回来吗?何况现在天黑了。”她说,语调平静,我取出耳中的棉花。
    “你……”我瞪着她,急得跺脚,却找不出话来反驳,我用力踩一下地,转身,疾步走开。
    我又在比尤特耽搁了一天,这是最后一天了,我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要离开这里。仍然用棉花塞着耳朵。走下楼梯。
    我出现在楼梯口,酒馆一下安静下来,突然有人提高了声音,这声音尖细锐利,穿透了我脆弱的棉花。
    “都是你!看看你给比尤特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你……埃柏和他母亲都是你害死的!”
    有人大声叹息:“唉,可怜的孩子,只不过精神有些不正常,有点幻觉而已,他还这么小……还有他母亲,那真是个善良仁慈的母亲,对这样一个有病的孩子都那么关心备至……”
    人们围上来,挡住酒馆唯一的门和一扇小窗透进的光亮,浑浊的空气让人眩晕。
    “埃柏的母……她……怎么了……母亲?”汹涌而来的人声如潮水一样将我的意识带入大海,脑中一片空白,说话语无伦次。
    “还能怎么样?她死了!她那么爱她儿子,埃柏是她丧夫之后唯一的精神支柱,埃柏死了,她怎么还活得下去?”
   我呆在原地,人们带着激愤的表情咒骂,交换眼色,喁喁私语,倒在地上酩酊的醉汉说着胡话,老板放下手中的活,用力敲打着柜台,面部扭曲。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我什么也听不清。
    我闭起眼睛,直直地向前走,横冲直撞穿过人群,从门口的阶梯上摔了下去。睁开眼爬起来。带着青草香的空气扑鼻而来,我一时间要昏过去。
    我没有问路,在村子里盲目的转,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在人们交错的目光中找到了来时的路。这一趟旅行,两个人因我而死,只因为我告诉那个少年,我也看见了那片湖。以此来换取他的笑容。林荫道好像没有尽头。鸟在两旁唱歌。
    我转过头,蓝天之下,山影之前,草地之上,牛悠闲的摇着尾巴,阳光从天空中落在山脚下,草尖上,也落在牛的身上。
    远处的云仍然厚重,在山顶上投下一片深深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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