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远去的足音——找寻遗失的唐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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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里远去的足音——找寻遗失的唐鞋（七）
被关在房间的赵静琬烦躁不安，无论怎么喊叫，怎么推门，都无济于事。赵静琬几近绝望地看着细小的窗外，外面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卿卿我我，轻松快活，而自己呢？自己被关在房间里不能出去，毫无自由，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无法做主。想必这次父母是铁了心不给他们俩机会，不管她怎么敲喊都只换来空白一场。到了晚饭时间，母亲给赵静琬送来饭菜，赵静琬却像失了魂那样愣愣呆在窗边——她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父母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以前在新加坡，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他们总是会尊重自己的选择，甚至都会给予鼓励。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父母是天底下最民主的父母，不会像父母嘴里旧中国以前的那些父母一般，什么都替自己孩子做主。而且，在新加坡，恋爱是自由的，孩子拥有这个权力去选择与自己相伴的那个人，而不是由父母来做主。再说，广泽究竟有什么不好呢？不够富有？难道父母就是嫌贫爱富的人吗？父亲那么喜爱广州传统手艺，包括唐鞋，那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广泽呢？是不想我跟着他过苦日子吗？我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可怕的呢？我真的愿意跟他一起过日子，一块排忧解难。难道婚姻不是以纯真的爱情为前提，而是以一些物质资本为条件吗？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看外面的鸟儿们那么自由自在，我却被父母以一种从来没有过、我也从没想过会在我身上发生的方式禁锢在这里，连跟人家见面的机会都被剥夺。我真的做错了吗？父母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让我大大失望的决定呢？
对于从小接受自由、自主文化的赵静琬来说，被软禁是对她心灵上自父母反对、吵架之外又一道难以磨灭、接受不了的伤痕。面对着自己的不被理解，面对着父母行为的无法理解，赵静琬渐渐地，失去了所有希望。满脑子的不被尊重，排山倒海的思念，悲伤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将赵静琬一步一步逼向绝望。
赵母走近女儿，轻声呼唤，却换来赵静琬的无动于衷、一脸茫然。赵母被女儿的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面容失色，连忙出房找来丈夫。待两夫妇赶来赵静琬房间，赵静琬依然杵在窗边，若有所思，呆呆地望着窗外。赵老爷轻轻拍了一下女儿肩膀，叫了一声女儿乳名，但是赵静琬却依然未作出任何反应。望着自己的女儿，赵老爷仿佛看到了那颗早已飞出窗户的心，那么渴望自由，那么执着追求自己的爱情。此时杵立在自己面前的就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可是，我们这样做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好呢？赵老爷叹了一口气，转身并拥着担心女儿的夫人离开了房间：让她自己静一静吧。或许明早起来就又会看到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了……
临睡前，赵夫人依然念叨着自己的女儿，生怕静琬仍然傻傻地站在那里不肯进食，不肯休息。于是，就披上衣服准备去看看静琬再睡。赵老爷见到这番情景，连忙拦住夫人：还是我去吧。你先休息。于是就披上衣服出门了。赵静琬房间的门依然虚掩，跟俩夫妇离开时一个样。赵老爷轻轻推开门，却在黑暗中看到窗前那身影。赵老爷吓了一跳，连忙开灯，却发现赵静琬杵在窗前依旧。赵老爷走上前去，拍着赵静琬说道：“静琬吖，别跟爸妈斗气了。你要知道，爸妈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你好。以后我们是还要回新加坡的，我们的户籍也都已经全部转移到那边去了。就算你们在一起，也涉及到两国的户籍问题，而现在新中国才刚刚起步，处理不妥以后会出现很多问题的。乖，还是先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说着要拉静琬，然而，静琬却依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看着自己倔强的女儿，赵老爷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执着、一股冲劲！
其实，赵老爷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让他们在一起。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赵老爷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吃着女儿的闭门羹，赵老爷无奈回到了自己房间。看着夫人急切的目光，赵老爷露出笑容：“好了，没事了。她已经吃完食物休息去了。”赵夫人这才放下心安心睡去……然而，待夫人睡去之后，赵老爷一个人却心事重重，在大堂里踱步。面对着跟自己一样倔强的女儿，真的是无计可施。再这样下去，孩子的身体肯定吃不消，而且一直这样意志消沉也不好……暗沉的夜色里，赵家大堂烟雾迷蒙，烦闷的赵老爷抽着旱烟，想着法子……
第二天清早，赵老爷跟夫人商量：“你看静琬那个孩子，昨天就一直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对这份感情那么执着。你看，要不，我们就退一步吧。新加坡那边的生意也催着我回去了，也需要帮手帮忙打理。我们就让那位年轻人入赘到我们家吧，然后一起回新加坡去。那边政策限制也比较少……”赵夫人听完后叹了口气：“或许也只能这样了……”“嗯。我找那位小伙子谈谈，你去跟静琬说下。”
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梁广泽每天花在照顾父亲身上的时间也日益增多。工作时间，梁广泽总是会自然而然就想起赵静琬，然后呆好一阵子。每隔两天，梁广泽就会跑过去赵家找赵静琬，然而，每次都吃闭门羹。这天，梁广泽照例来到赵家大门口，但是却惊奇地撞到正出门的赵老爷。本来以为会依旧被赶走，但是这次却惊奇地被邀请进了赵家大堂。俩男人坐在大堂两侧，面对着面谈判。“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们家静琬，但是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女儿交给你。我们家一直以来都要求门当户对，我不能够让我的女儿跟着你开鞋铺过苦日子。而且，现在中国刚刚成立，存在很多政策限制，两个不同国家户籍之间的婚姻程序还不成熟，会留下很多问题。”赵老爷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所以，思虑良久，我们决定给你一条路走，就是入赘到我们赵家，然后跟我们回新加坡发展。现在唐鞋的市场已经越来越窄，而我的生意也需要帮手，所以回新加坡之后你就在我店里帮忙，以后跟静琬一起继承我们赵家的家业。”赵老爷说完，等待梁广泽的回应。梁广泽听完很震惊，但却依然很无奈。他难过地低着头，双手握起拳头，重重地呼吸……看梁广泽没做出回应，赵老爷继续道：“我们三天后会乘船离开广州回新加坡，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就准时到码头跟我们会合，然后一起离开。如果到时间你没出现，那我们不会等你。想清楚了。”应对着这种自己完全没有任何话语权力的局面，梁广泽只能选择沉默。梁广泽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赵静琬表情呆滞杵在窗前，赵母见到心马上提了上去——这孩子，怎么如此倔强！赵母赶紧走近女儿，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静琬呀，乖，到床边来，坐着妈给你说点事儿。于是，赵母轻轻拉着静琬的手，来到了床边，让静琬坐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固执。静琬吖，你要知道，我们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子女的呢？你爸看着你这样也心疼，昨晚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虽然他没跟我说，但是看他那样子，脸色憔悴，眼圈黑了一圈，就知道他昨晚肯定没睡好。过两天我们就要回新加坡去，你爸他想了一晚上，决定退一步，可以让那位年轻人入赘我们赵家，然后跟我们回新加坡发展。三天后如果他同意就到码头跟我们一起走，如果不来那也说明他不是真的爱你……”赵静琬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表示不可思议。赵母接着说：“这不，你爸正在跟他谈着呢……”还没等母亲说完，赵静琬就倏地站起来，说了一句“我要去见他”便飞奔而出。
大堂里，梁广泽正准备转身离去，这时赵静琬从里厅跑出。俩人重温那一刹那，感动与喜悦交叉于眼神之中。梁广泽走上前：“还好吗？”“还好。你呢？”“也还行。”说完，梁广泽传递给赵静琬一个令人温暖的眼神，接着带着微笑转身离开。望着梁广泽的背影，赵静琬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还有三天，只剩三天。三天之后，梁广泽就必须做出人生的重大选择。自己很想给静琬幸福，但是可能赵老爷说得对，我根本就给不了静琬幸福。她本来拥有似锦的前程，美好的未来，我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给她一个美满的幸福。“入赘”，这真的是一个刺耳的字眼，那叫“吃软饭”么？为了爱情，这值得么？
父亲的身体已经慢慢支撑不住了，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梁广泽感到很难过，越来越繁重的担子压在肩膀上，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住了。看到父亲如此病危，第二天，梁广泽早早收完铺之后赶紧回家。回到家不久，父亲便把梁广泽叫到床边，恳切地说：“广泽，爸大限将至，已经快要不行了。记住，要好好经营好‘足安斋’，将唐鞋发扬光大。还有，记得要让自己过得快乐……”尚未说完，父亲便撒手归去，灯枯油尽。梁广泽悲恸地呜咽在父亲身旁，仿佛隐隐中接过了父亲毕生的心血与责任……
还有两天，赵家就要离开了。梁广泽披麻戴孝，满脑际都是父亲临终前的情景。在责任与爱情之间，作为一个男人，作为父亲唯一的希望，或许真的没得选择：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利而放弃掉一个男人的责任，一个传统手艺继承者的责任！在爱情面前，自己真的是渺小的。自己始终还是无法很好地把握住这份奢侈品……
两天后，赵家带齐行李，在码头等梁广泽。然而，轮船鸣笛时，依然不见他的身影。赵静琬望尽人群，望穿秋水，却只等来梁广泽的一封信。信上梁广泽跟赵静琬表示歉意，并向她解释自己的选择及立场，希望静琬能够理解，并希望她幸福……赵静琬看完信心开始颤抖：在责任与爱情面前，他选择了责任，虽然心很痛，但是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这才是梁广泽！
几个月后，梁广泽收到赵静琬来自新加坡的来信，信上赵静琬写出了自己对梁广泽选择的理解，及些许对他的想念。这对于梁广泽繁忙的生活犹如一股清风，掀起他心底的一番喜悦。梁广泽连忙拿出纸笔回了信，写上了自己的状况及其思念。然而，在即将寄出的那一瞬间，想到俩人不可预见的甚至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未来，梁广泽把手缩了回来。或许，石沉大海会是两个人更好的结果……
……
三四十年后，梁广泽已被迫转移到周门一间小房子里。一天，有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先生找来了周门。“请问您是梁广泽先生吗？”“嗯，我是。请问您是？”“我是赵静琬的丈夫……”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梁广泽顿住了，惊讶地看着来者。“她两年前患病去世了。她交代我帮她转达这封信给你。她告诉过我你们的事了。”梁广泽接过信，泪满盈眶。
广泽：我要订婚了。真的很抱歉，要告诉你这个事实。其实，我一直都很理解你，因为你是你，所以我也相信你会选择责任。当初写了信给你你没回，是因为你害怕自己给了我希望却又更加让我失望吧。你是不想因为自己无法允诺的未来而毁掉我看起来很美好的前景吧。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念着你，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或许真的是上天在捉弄我们，不让我们在一起。爸妈已经渐渐老了，我也需要接过他们的担子，为他们效劳了。真的对不起，广泽，看着父母日益苍老，我真的无法拒绝他们。对不起，希望你幸福！
信封里边掉下来一张照片，那是年轻时候的静琬，正微笑地看着梁广泽……
梁广泽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曾经拥有的爱情，以及自己貌似无情的选择。在梁广泽的字典里，“责任”永远是最重的，而唐鞋，就是梁广泽肩上的职责所在。21世纪的今天，日益沧桑的梁广泽面对着众多压力能否穿越阻碍、抵达成功呢？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下，梁广泽是否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在奋斗呢？

敬请留意  深巷里远去的足音——找寻遗失的唐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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