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墙

KinApple

墙



     我是在这条村子出生的。村子不大，只有一条围墙包围着村子，可是抗日时三面的墙都给轰掉了，只剩下西面的墙。那墙又破又旧，还有一两处红黑红黑的。墙头上倒长着挺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偶尔还结些果，酸甜酸甜的。我常和二伢子到墙上去玩儿。
     二伢子家就在墙边，家里有他爸妈，还有他爷爷。我不知如何称呼，就叫他二伢子爷，他倒也不介意。有时天下雨，我就和二伢子呆在他家，听二伢子爷讲故事，讲他当年怎样和鬼子干仗啦，怎样把鬼子耍得团团转啦。刚开始我和二伢子还挺感兴趣，慢慢地就不大愿意听了，因为二伢子爷每次讲到他老婆和女儿时，都怔怔地望着门外的墙发呆，眼睛像死鱼般无神，只在喃喃地念着，“死了死了”。每当这时，我和二伢子就“哦”一声，呼啦一下跑出屋子，跑到墙上去，捣蚂蚁洞去了。
     后来二伢子叫我去他家，去看新买的收音机。我看者这个只在小学课本上见过的黑色大盒子，羡慕不已。于是，收听广播，成了我和二伢子的头等大事，墙也已经不是很常去爬了。
     不过有一天，我和二伢子正躲在房子里听广播，突然厅里传来了争吵声，二伢子把收音机关掉，和我悄悄地透过门缝偷看。
     只见二伢子爷大声地骂道：“你这畜生！你忘了你妈怎样死的？你忘了你妹怎样死的？你看到那墙上的血吗？那是你妈的血！你妹的血！你这兔崽子，有了钱就忘本了？那是仇啊！”二伢子爷气得浑身抖个不停，像个筛子似的。二伢子他爸咬了咬牙，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和二伢子这才钻出房间，二伢子拿着收音机，凑到他爷爷面前，说：“爷爷，我放点音乐给你听。” 二伢子爷一甩手，一巴掌把收音机打掉在地，“一边滚开去！” 二伢子“哇”的就哭起来了，我拉着他的手，飞快地跑到外面。回头看了看，二伢子爷却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往后，二伢子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坐在门外，对着那墙在发呆，也不讲故事了，整个瘪了似的，一下子老了许多。有时也会看到二伢子他爸，听到他总是在碎碎地念，这老头子，这老头子......
     二伢子爷终于都是死了，葬礼完了之后，村民们都在他家吃白宴，大家都神情悲伤，但二伢子他爸却一个劲地敬酒，一杯又一杯。
     我问二伢子，那墙啥时拆啊？二伢子把口中的鸡肉吞下，然后说，应该下星期吧，拆了就可以起大房子了。我问，那有没有好玩的。二伢子使劲点了点头，那当然，我爸说，有电视机，有音响，还有水池呢。我更来劲了，整晚和二伢子说个不停，起了房子怎么玩啦，在水池里打水仗啦，那一夜真开心。

     墙也真是推倒了，房子却没有盖起来。那天二伢子在搬走前，还把那收音机送给我，说虽然不能用，但留个纪念吧。我点了点头，没说再见，目送二伢子，我儿时最好的朋友，和他爸妈坐上车走了.

     二伢子那旧房子换了家主人，平时就在墙的旧址上种些蔬菜什么的。我站在一旁，看着那嫩黄嫩黄的叶子，想起和二伢子一起爬墙捣蚂蚁洞的情景。那些血红色的砖至今还在那里。
     慢慢地，我忘记了二伢子的模样。慢慢地，我忘记了二伢子爷的故事。慢慢地，摸连墙是什么样子，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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