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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寒秋
——戈壁寒秋中,三个年轻的士兵的故事
编者按
戈壁寒秋,泪祭英魂;戎马铁骨,前仆后继。三个年轻士兵的倾诉,道出一桩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父辈是中国军人舍生忘我的英雄本色,子孙继承着中华民族优良的传统……
曲折的情节,折射了两代生活的变迁,也渗透着一种善始善终的民族风骨!
??凛冽的风吹过沙枣树林,象汹涌的骑兵掠过敌阵,将斩落的黄叶如首级一般抛向大地,于是满地的黄叶瑟缩着在地上打滚,纷纷挤向树根、围墙,转眼就积聚起灰黄色的厚厚的一层。隔着围墙,一排十多米高的白杨树,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轮惨淡的夕阳。四四方方的围墙,长宽各有两公里,绕着围墙,就是那一圈失去绿色的白杨。而围墙外面,除了西北方那一片沙枣树,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
??戈壁到了这里,已经是异常的荒凉。自古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里正是古玉门关附近。沿着一片大慢坡,一直向西南去,有一列巍峨的山脉如墙而立,不错,那山是立着的,雄浑壮阔、桀骜不训的皑皑雪峰,高大伟岸的身躯永远挺立着。只有中原的山峰才会是坐着的,而祁连山几千年来都是这么挺立着,如将军、如壮士、如豪侠,看守着三千里河西走廊,千年不变。即使到了现代,这里也是几百里地荒无人烟,但是就在这荒凉的戈壁中,偏有这么一座军营,固执地扎在这里,扎在这古代骑兵驻扎的地方。如果不是向东去的一条公路,和军营里时时传来的号令声,有谁还会相信,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还会有人的踪迹。
??沙枣林下,早已铺上了一层落叶,一个废弃了的土制坦克标靶上,三个年轻的士兵,正一排坐着,怔怔地看那雪山。太阳已过天中,懒洋洋地挂在那儿。戈壁的太阳,尤其的秋天的太阳,已经没有了那种喷薄欲出的气势,也淡淡地没了一丝温暖的感觉。但是在阳光下,雪山却显得那么明亮、那么庄严肃穆。也许是被这景象所吸引,也许是勾动了乡情,几个兵都不说话,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连脚边的军用水壶里的酒,似乎都忘了。
??终于有人说话了,“我说祁铁山,你不就是祁连山下的人吗?怎么把这破山还看不够啊。”说话的是赵白杨,一个上海来的新兵,白嫩清秀的脸早就被戈壁的风吹成黑红色,瘦弱的身骨硬撑着一件军装。平时,他挺怕高大魁实的祁铁山,但是现在有班长秦江河在旁边,他有点有恃无恐。
??谁知祁铁山根本没有生气,他望着那雪山,轻轻地说:“秋天了,爷爷的关节炎又该犯了。爷爷是铁匠,平时打的最多的就是马掌。我们山丹县,全县都没有几户人家,一马平川的草原和戈壁,到了这时候,那风烈得能把人吹起来,可是山丹却有中国最好的马,高大威武,叫山丹马,是汉武帝打下大宛国,弄的大宛马在山丹放养,才逐渐培养成的。两千年来,那里就一直是军马场。这秋天的时候,山丹马膘肥体壮,正是最能跑的时候,一骑上去,放开蹄子跑一回,你就听着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大地在脚下飞速地拉扯,你就会感觉整个天地都是你的,你就知道男子汉是个什么意思了。要是这时候能有这么一匹马,我就一路跑到山丹,看看我爷爷,再帮爷爷打一幅马掌,给爷爷买些药,再买两瓶丝路春,让他好好高兴高兴。”说到这里,祁铁山回过头来,看着赵白杨:“你们上海,有马吗?有雪山草原吗?有铁匠铺吗?嘿嘿,有男子汉吗?”
??听到最后一句,赵白杨终于明白了,“你小子,还男人呢,有这么拐着弯骂人的吗?告诉你,我们上海啥都有,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你八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上海全都有。男子汉,哼,你不就是比我强壮点,会骑个马,一到网上,顶个屁用。”
??“那你怎么不在网上当兵呢?怎么不在网上打打仗呢?”
??“那你怎么不去当骑兵呢,当这装甲兵干什么,没看过书吗?二战时波兰骑兵拿着长矛向德国坦克冲锋,结果呢?”
??正当赵白杨得意于自己抢了上风时,祁铁山却突然站了起来,以立正的姿势向着祁连山郑重说道“你根本不懂,戈壁的精神和战马是永远分不开的,自从西汉时期,汉武帝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用骑兵从匈奴人手中夺取了河西走廊以后,这里就一直是骑兵的舞台,战马的故乡。骑兵,永远是一种精神。不论波兰骑兵是不是真的愚蠢,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事,但是你只要想想,几千匹战马排成一列,向着代表着现代工业文明的先进坦克,齐声呐喊着冲杀过去,虽知必死无疑,但却无人退却。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慨,那种一往无前勇气,傲视天下的豪迈,却是真正的军人的品质,骑士般的骄傲。骑着马是冲锋,开着坦克也是冲锋,关键是驾驭的人,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敢于冲锋,象你这样的,就是开着坦克也不一定有胆子打仗,不信,你放马过来,咱们摔一跤,行不?”
??“我才不和你这种乡下人一般计较。”赵白杨最怕的就是这一手,但是又不服气,正想再说,却发现班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头来,而且此刻已经明显有了怒色,才猛然明白,那“乡下人”三个字又犯了忌讳。不等他辩白,班长秦江河已经开始扫射了:“你们这些上海人,不要总把那些优越性摆到嘴上好不好。上海是大城市,什么东西都有,可是把上海隔开来,怕是连吃的都不够。你们总觉得高人一等,你们把上海以外的所有人都称为乡下人。可是你们根本不了解你们所说的乡下人,不了解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确来自农村,却也有对人生,对幸福的追求和盼望,也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也在为生存和生活而奋斗。就象祁铁山,他当兵为什么?是和你一样想弄个工作指标吗?他在训练上下的功夫是你的十倍,才一年就转了军士,还是全团比武尖子,你能行吗?我们付出的艰辛往往比你们多十倍,但是收获的却还不如你们一个有钱的老爸一次给你们的多。我知道你爸是上海的区长,以前也当过兵,可是你爸能替你跑五公里越野吗?你跟他到底也不是一个人。除过金钱的对比,我,我们,并不比你们有任何差距,甚至我们有的,你们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你信不信?”
??空气变得沉重起来,祁铁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打个了岔:“班长,你们老家的秋天是啥样子?”
??秦江河也觉着说得过了,喝了口水壶里的酒,顺着话说:“我们老家,是在塬上,就是陕西常见的,那种,那种黄土高坡。这一到秋天,地里苞谷,树上柿子、苹果熟了,我们可就放了羊了。那柿子在青的时候,又苦又涩,可是到了秋天,柿子熟了以后,红艳艳一片地挂在树上,是又甜又水。到这时候,我们摘柿子,烤苞谷,一放学就到满塬上忙活。那次我摘柿子,把人家村长家的给摘了,让村长的女儿看见了,结果给人家写了一个月的作业。嘿,以后,她背着她爸,经常给我点吃的什么的,再以后,……”
??“班长,咋不说了?”祁铁山问。赵白杨也急着追问:“你和她就没有,没有继续?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班长,班长?”“你问个啥呀,我们农村人,哪有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祁铁山抢白说。
??“别闹了,这山多好看呀,再看看吧。”秦江河的目光又回到那座最高的山峰,仿佛是在看一位老朋友。“我说祁铁山,你说你哪象个农村人,说话总是有条有理的,读过的书不少啊。你是正经高中毕业的,怎么不上大学,跑来当兵了?”看祁铁山不说话,又加上一句“我知道你最近有心事,给我倒倒,也算散心,行不,说说吧。”
??“那我就说了,你们可别笑话我。我小时候,就知道在草原上疯野,我父母早早就去世了,我是和我爷爷一块过的,爷爷是个铁匠,还在祁连山里放养了一群羊,我长到七岁,爷爷硬是让我上了学,我也不好好学。直到那年,部队炮团到山丹拉练,炮团的秦政委就住在我家,那可真是个好人,给我家送了大米白面,还请爷爷喝了酒,还让公务员给我爷爷拣了足足三筐的炮弹皮,那可都是好钢。爷爷一高兴,请秦政委吃了手抓饭。我那时就觉得解放军是好人,秦政委是最好的人。他一回来我就缠着他,他就给我讲故事,我原来名字不好吃,爹妈还没给取大名就去了,是秦政委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秦政委临走时给我说:‘小山子,想让你爷爷天天给你吃手抓饭吗?想,你就好好上学念书,将来考上大学,挣了钱,天天给你爷爷做拉条子、手抓饭,好不好?’我就说好,可他说是男子汉,就得说话算话,我说我一定说话算话。后来我就好好学习了,第二年拿了三好学生,就等着秦政委来给他看奖状,可是第二年部队再来时没有住我家,我见到那个公务员,才知道秦政委已经转业了。再后来,爷爷拿炮弹皮打的好铁具卖了不少钱,供我一直读到了张掖一中,又靠着周围乡亲们帮忙借钱读完了高中,然后,我就当兵了。”祁铁山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眼睛里有种痛苦的东西渐渐变成了液体,但是他忍住了。
[ 本帖最后由 鞋子 于 2006-9-18 11:5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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