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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四个姐姐。
妈妈到36岁高龄的时候才生下我,生下我后自然皆大欢喜。从小就记得,自己跟四个姐姐不一样。父亲喜饮酒,只要是喝醉了,哪怕是我正在跟伙伴们玩我最喜欢的游戏,也会被他的一声坚定的召唤唤回家,然后就是垂首侍立。父亲坐在沙发上睡觉,我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不敢离去,因为睡着的他仍会不时睁开眼睛,看我还在不在身旁。除了垂手侍立,记忆中最深的就是父亲用胡茬子亲我的情形,每次都会亲得我掉泪。
虽然父亲嗜酒,但是在我读大学前他从不许我饮酒。
来广州读大学了,离家2K公里了。每次假期前打电话给父亲,他总是那句话,儿,回来吧,家里挺忙的。但是哪次回家不是都在享受你和妈的疼爱?哪次有让我真的去干活?
大一暑假,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了他经常吃的药,我震惊了。父亲有糖尿病了!我能接受吗?当过兵,身体健壮得连感冒都没得过的父亲,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要每天都吃药了!从那开始,我和姐姐每次打电话给父亲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别喝酒了”。
寒假回家的时候,母亲告诉我,父亲总是腿疼。我更加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出现了,父亲右侧股骨头坏死。病因可能是慢性酒精中毒。想着拖着一条瘸腿的父亲还要养家,还要供我和姐姐读大学,我偷偷地抹眼泪了。大二暑假放假前夕,陪父亲去西安看病,在跟教授接触后,父亲不愿意换股骨头,想保守治疗。看过医生后,三伯安排我们去逛乾陵,去逛兵马俑,去看兵谏亭,去游大小雁塔,遇到上坡的时候,都是我用稚嫩的肩膀架着父亲,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无奈,我心里都像刀割一样难受。最紧要的是,父亲从此后真的不能再饮酒了。
大二了,我20岁了。突然发现,一向严厉,说一不二的父亲,开始跟我商量其家里的事情了,开始让我陪客喝酒了。这时候的父亲,一下子变得温和、爱笑了。在跟他谈话的时候他也总是喜欢做一个聆听者了。看着父亲两鬓的霜雪,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已经56岁了!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血气方刚的汉子了。已经不是一次能喝二斤白酒的父亲了。
大三,暑假在家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再去村里的红白喜事上拼酒了。晚上的时候,我搬个小凳子给他,然后陪他坐在院子里,或是给他泡杯茶,或是给他削个苹果,或是给他拿个雪糕,以前从不吃零食的父亲都很认真地享受着。晚饭上,偶尔在他忍不住的时候给他破个戒,陪他一起喝瓶啤酒,然后陪他看一些中老年人才喜欢的电视节目。再顺便聊聊政府的一些八卦。
大四寒假的时候,父亲在听了一个病友的‘喝酒跟股骨头坏死没关系’的蛊惑后又开始饮酒了。每次看到父亲醉醺醺地回家的时候我都心疼地掉眼泪。但是看着父亲酒醒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挨我们骂的时候,我心里又很复杂,或许也只有我能理解喝了30年酒的父亲对酒的感情。年夜饭的时候,第一次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母亲、四姐和我,在我们的应允下贪婪地喝了两杯白酒,然后跟我和姐姐一起看他压根都不喜欢的春晚。初二,姐姐们来走亲戚,酒桌上只有我和三个姐夫推杯问盏的声音,而父亲,则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微笑,举止竟有点局促。
正月16,要搬家了,所有的家当都要先搬去邻居家,因为父亲执意要在老宅建房。忙活了两天才搬完,正月17晚,在答谢邻居帮忙的酒宴上,我给父亲开了瓶啤酒。父亲还是那样默默地喝自己的啤酒,听着我跟邻居的寒暄和碰杯,一句话都不说。第二天,父亲带我去找他的那个帮我买火车票的朋友。赶火车的时候,我拎着行李飞奔着地赶到火车前,转眼看到父亲费力地、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我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来到学校二十多天了,我还在奔波着找工作。数不尽的委屈、苦闷、抑郁,我都可以用两瓶啤酒把它们冲淡,但是一想起年近花甲,腿脚又都不好的父母又在家为建房忙碌着,自己二十几岁了却仍不能为他们分担点什么,都觉得心里异常酸楚。
我想家了,我知道现在那一句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我是越来越说不出口了,但是我愈发想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父亲,我现在想和你一起喝盅酒。
[ 本帖最后由 zhangruli 于 2009-3-8 01:3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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