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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一下艾柯的看法:
记忆能被留存,依靠的是两种形式:一种是生理形式的大脑记忆,一种是客观世界的形式,比如电子媒体,或者纸张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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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需要记述,所以存在了符号与字句。由于需要彼此传达,因此存在了语言。当语言与字句最后合一,于是成为了可以朗读的文本。最初的记忆方式,存在于大脑中的文本,也就是走遍色雷斯岛的,那些执七弦琴的荷马们。
代代相传的口头秘诀终于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而孔子把熟牛皮最终翻断的细节,陈述了一个古老的意象:纸莎草、兽骨和竹片,开始成为记忆的承载体。
关于书,希罗多德的话大致可以做数,曰:世界上存在着两种文字,诗,或史。
叙述以及抒情,到最后成为了记忆的两面体。这个世界的最初,猿人传递着兽骨,叙述着彼此的欲望,抒发着感情。彼时没有禁毁之说,所以这一切是自由的。然后,马克思主义课本说:手工业者开始分工,开始产生货币,开始有阶级,最后,有了伟大的国家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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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厉王的严禁国人讲话是禁毁的开始。他成功的封锁了第一种记忆的形式,使人脑组成的书籍不负有传播的功能。他最后的下场——被国人流放——充分显示了人民的智商不可侮。聪明的李斯老师对君王建议把矛头转向,让人民变笨最好的办法,就是使之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那时要传播学问雕竹出版,没有大规模的人力物力可能性不大。于是,咸阳外一把火起,天下的书除了医卜植物外,尽被禁了一遭。这一举可以给后来的政治家们上重要的一课:所谓政治的真谛,就跟汉朝的官名一样。县长官为令,郡长官为守,州长官为牧。这令、守、牧,就是政治的最好诠释。
纸的发明是伟大的。左思时代的洛阳人民对纸这项发明及其价格一定印象深刻。而禁书自此而始。关于政府对书籍的审查,最早是史书。是故史官敢秉笔者皆称良史。陈寿写《三国志》为诸葛亮说好话,还得对司马仲达的孙子司马炎老师先行请罪。《三国志》后来未遭禁毁,史家皆称司马家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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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罗马帝国被日尔曼人灭掉之后,主教大人们正式开始了对欧洲人民的主宰。雨果在《巴黎圣母院》写道:建筑是活着的石头书,而印刷术的发明取代了建筑的地位,使主教们恐慌。因为大规模出版的私人可行性,使私人思想传播成为可能。按照这个角度而言,用来炸人的火药和用来航海的指南针,加起来也只能和纸、印刷术分庭抗礼,皆因后两者使禁书的难度大大加强,给政府领导带来了无穷的麻烦。从那时起,就开始有大规模禁书了。盖印刷术发明之前,书都没出就已被禁了。印刷术后,禁书之战成为了一场猎人与狐狸的游戏:皇军洋枪大炮四处追杀,土八路把印刷机藏在地道里,开始反扫荡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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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载体永远会影响其他人。领导禁书一般是为了使人民更好的被令被守被牧。所以所谓禁书,一般是会使人民变坏,一半是会使人民变聪明。禁书的尺度是由领导们拟定的。领导有时会低估人民的智商,有时会低估作者的智商。前者使李渔冯梦龙薄加丘夏多布里昂萨德亨利·米勒纳博科夫福楼拜们被禁,后者使伏尔泰列宁索尔仁尼琴哈谢克们得以生还。这场狐狸与猎人的游戏永远在密码、暗示、象征、明喻之间细致的迂回。就像传说中,列宁用秘写药水,来与可爱的俄罗斯警察老师们,斗志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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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个人喜好的十部禁书——或曰曾被禁过的书
《红楼梦》
《尤利西斯》
《洛丽塔》
《阿拉达》
《十日谈》
《癌症楼》
《日瓦戈医生》
《死魂灵》
《笑忘书》
《巨人传》
关于几本书的随笔: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私人以为其轰动只因为出版历程与被解禁过程的繁琐(劳伦斯是先收了邮寄订书费才开印的),然而这本小说比起劳伦斯其他小说来,不能说是他最出色的小说。这点类似于《洛丽塔》之于《微暗的火》。
关于几个相对不纯洁人物的看法:
乔伊斯满不在乎的猥亵使《尤》更显得真实,但是这点遭遇纳博科夫的诟病。劳伦斯《查》一书描写极尽细腻之能事,但是未必在《金瓶梅》之上。萨德和亨利·米勒是大师。不谈。
《日瓦戈医生》是私人以为诗人写小说中最上乘极品,仅论文学价值,在索尔仁尼琴的小说之上。索老师具有俄罗斯失传数十年的传统力量,但其禁掉的几本书,严格说来,很容易被昆德拉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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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一段以前的小说作为结尾:
在写这个段子的过程中,我在不断的回忆。回忆以往看到的书上的情形,回忆自己的过去,然后把他们在一起纠缠起来,然后写下这些话。我听过一个传说,岳飞在临死前,写下过几首词,里面隐晦的表达了他的爱国之志。我还听说列宁在写他的革命论著时,会用一些特殊的药水,让字不容易显现。这说明,写字是如此的艰难,而写出来要让一部分人明白,让一部分人不明白,这就是比较烦人的。我国的历史上一向有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们。他们总是写些很叵测的东西。而我现在所做的,恐怕倒是跟他们一样--我在谈论的,始终是自己的记忆。
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上,我们忘却了很多东西。有很多东西是习惯之后忘却。有很多东西是我们从未得知从而忘却。美国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个老囚犯说的好:开始你恨,后来你麻木,后来你喜欢,后来你离不开这生活。这就是体制化。我们在体制化下生存,自然而然就会习惯。为什么我们学习文艺复兴一栏时,要专门谈到伊拉斯莫,我想就是因为他提过类似的论调。
在写这个段子时,我依然在大学中学我的电子商务。每周五我们有管理学课。去者寥若晨星。因为大家都有自知之明,我们管理他人的可能性极小,而被管理,则是从一落到人世间就开始的。我一直在奇怪,那些研究管理学、琢磨管理学、以管理学为治学任务的前辈们是怎么想的。我想我可以这么理解:一只羊在琢磨如何让主人更好的圈养羊,却忘了自己也是羊。
在我们的王朝历史上,每一个皇上其实都是管理学的天才,完全可以鄙视MBA。我记得当初李斯学习帝王术,就是为了辅佐始皇帝。这一点远在西方之上。因为连汤恩比都说过,中国竟能以一人之力,统治四万万生灵,简直就是奇迹。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们的管理之所以好,就是因为象我和貂蝉、吕布这样想入非非的人数控制得非常合理。
——《凤仪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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