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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喜欢的一篇小说,事隔两年仍然记忆深刻:
幻 夜
我第一次遇见寂生,是在我七岁那年,一天晚上,管家钟富带着他来见我的母亲。母亲向他点头一笑,转脸对我说:“矜矜,向樊老师问好。”
当时的我还是有些怕生的,羞怯一笑,细声细气地对他说:“樊老师好。”而他当时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家里很安静,听得见风吹动蕾丝窗帘的声音,当扑动的声音小了下去的时候,他静静凝注着我,应答道:“六小姐好。”
我是钟家六小姐,他是我的钢琴老师,我们相识在民国十三年五月。
坐在寂生的身边的时候,年幼的我总是痴迷于他俊美的侧影,他的脸庞梭角分明,像象牙一样洁白光滑,而剑眉凤目,眼睫漆黑如鸦翼,淡水色的唇总是好看地抿着,说话不多,多是示范和默默看着我微笑,我弹错的时候,他也不责怪我,只是叫我重新开始,有时候还圈我在他的怀里清晰地看他的两手是怎么弹琴的,他的身体欣长而瘦削,并且冰冷,我甚至听不到他的心跳,但我不害怕,我从小就喜欢他,他最好的奖赏就是抱我起来转圈子。
“我是多么爱你,我的小公主。”我听他轻声在我耳边说:“等你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
我爱寂生,从年幼起,也因他的俊美出众,十六年来,众男子在我心里,暗淡了光辉。
第二次遇见寂生,是在郑公馆的钢琴夜宴之上,作为省立音乐学院钢琴教师的他,在大家面前表演了巴赫的布兰登堡协奏曲,在众人微笑地倾听之中,我呆呆地凝望着他,一度恍惚,我想起他过去说的话,虽然那时我那么小,但还是记得那么深,像烙在我的心上一样。
表演完了之后,寂生起身,谢礼,走进坐宾席,他就在我前面经过,咫尺之遥,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察觉,突然望向我,我的心跳也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他的眼光,像两柄冷寒的利剑,直直地刺入我的心脏里去。
入夜,我又梦见了他,不,是他的眼睛,美丽的眼睛,目光却是凌利的,可从冷寒中透出热来,从我的眼中冰凉直入,可又在我的心里燃起了火,冰破之后,是熔岩一般的灼热,带着冥冥而来的那句话的力度,我在这种痛楚中深陷,不可自拔,双手却渴望着抓住什么,他的领子,我童年爱娇的笑声,遥遥而来,裙摆的轻纱拂过手臂,他象牙般的光滑的前额,埋在我长长柔软的黑发之中,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我领口的扣子,那么深入的抚摸和亲吻,我幼女皎洁如百合花的肌肤,童年时代难以启齿的秘密,如置在千百层叠的素缎之下,如今被他的目光一把挑开,从此暴露无遗。
次日下午,我梳妆完毕,换上一件素白底子,绘上了初放玉兰花的旗袍去找那个男人,可是他的使女却把我拦在了门外,我才想起,寂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只上夜课,而在白天却是爱睡觉的。站在他的门外,我很沮丧,只好回去,却不能安定下来,便走到他昨天弹琴的地方练琴,弹来弹去反复是昨晚听的巴赫的曲子,心里一直牵着他,不能罢手,待手指弹酸了之后,再也不想动了,我伏在琴上哭了起来,他的手指从我发间慢慢地伸过来,抚摸我的脸颊和颈项,从下颌直到锁骨,他用双臂环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轻轻呢喃:“你知道你于我来说是什么吗?我的小公主,你是沙仑的玫瑰花,是幽谷的百合花,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长大,一直在等……”遥远的记忆之中,我丝绸衣裙的细碎声响,摇曳的烛光,影子在摊开的乐谱本上流动……
“还在梦里弹布兰登堡吗?”我被一阵温柔的话语惊醒,而他,就在我的面前,如今已是夜幕,而月光洒进琴房,水一般地流淌,在静寂中听得见潺潺的声音。寂生径直到了我的面前,伸出右手,轻轻敲击琴键:“应该这样,缓轻,最后消失于无形。而你一直是平的,分离得很突兀……”他依然是像当年一样温柔地微笑,眸光如梦,嘴角优美地上扬……九年了,他一直没有变,俊雅如昔,甚至没有变老,我垂下眼睛,伸出手来,慢慢地爬到他的手上,握住他的两只手指,细细地说:“我好想你,樊老师。”
“叫我寂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抱住我,我埋脸在他的怀里,可我却找不到他的心跳,他没有温度的身体让我的心仿佛悬在了半空中,我像风中飘落的纸片一样无处依附,这使我恐惧起来,我紧紧地抱住他,哀伤地说:“寂生,你是真的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心跳?你真的是爱我吗?你说过要等我长大娶我的。而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寂生不发一言,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我,好像害怕我会逃走一样,我几乎要在他怀里窒息了,但是,他依然没有体温没有心跳……
待续.......
[ Last edited by 喜欢冬天 on 2005-5-5 at 14:21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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