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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是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冥冥中我总把他视为知己。纵然相识至今,我俩只匆匆见过一面,那也是午后上体育课时,他堂姐(我的同学)指着一个著球衣的人对我说:“看!那个就是李旭了。”闻声间彼此回过头去,相互淡然一瞥,就各自微笑着上课去了。而这一瞥,就在我落拓的回忆里留下了他黑黑的样子,和那天午后灿然的心情。
其时我上初三,他初二。俩人的相识缘于书,却不止于书。我喜欢读书,在一个偶然的日子,与同学闲聊中,他堂姐不经意间提起了他,说他性情颇似于我,所读之书也甚繁杂。我有心相识,他堂姐也有心撮合。翌日,他堂姐带来了他的信札,寥寥言语间淳恳盈心。于是,我俩就开始了纸笔相逢的相知生涯。喜欢的书籍,皆托他堂姐相互换读之。书札信笺,或看法或体会或问候或性情文字,间夹书香中,志趣盎然。日子是简短的,温馨的,年少的纯情,洒脱的热情,一齐酝酿着那时的天蓝。
我读高一时,他考上了市一中。距离渐远,我俩无法诠绎过往的时光,信函也疏而无语。其间我送过他一本外国的中篇名著,他回赠我一本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还有鲁迅的《野草》。只是这样的书于我,有些晦涩,我只能收下他的情谊,却没心情认真去读他送给我的书。这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惭愧。此后近两年,我们之间了无音讯。
临近高考之时,我突然收到了他的一封长信。他在信中说:近日走过高三的教室,看到那些埋头苦读的人,突然想起了我。记忆纷至杳来,如潮如滔,遂回想起那时交换书籍相看的日子,非常感激那时候能看到那么多的书,而且对他的影响很大,感觉很温暖。他还说他最近在看海子的诗,也准备看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问我是否有兴趣,并欣然提起曾有过的梦想。只是,我的旧时梦想,早已在数年的昏昏尘世中走失了。他的笔迹一如从前,还是那般的飘逸洒脱。在信末,他抄录了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和《祝酒歌》赠于我,诚挚一如当年。这一封四千多字的长信,是我所曾收到的最长的信。我徜徉其中,遗落的感动和冲动猛然蒸上心头,酸暖相持。他还是我所相知的他,只是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更换了心情,白纸斜行却无言以对。
高考后,夜深在家翻看从前的书信,惴惴间又重温了他的话语,心潮澎湃不已,终于忍不住拿起笔来,在信纸上奔泻着我数年来的相近相远渐缓渐蹙,话语纷落不成言。藉着幽幽夜色,那一晚我细叙心情,坦然相对。随后,我把信投寄出去了,只是不知他是否收到。
此后,我俩再没联系。世事渺渺,人情悠悠,在偶然间,总会不经意的想起他,伴随着那些唱起的时光。是否他也和我一样,也会在某一天突然痴痴地回想并惦念起那些流光潇潇,就像那封乍到的信所燃起的惊喜,绽放那些云淡风清的心情。
大三的时候,又在一个偶然的日子,我又联系上了他的堂姐。寒暄间特地要了他的电话,给了他一个简单的问候。他回了信息,淡淡话语中涵养着十分的高兴。此间的嘘唏,都记叙在我给他的书信中了。至今,我俩都不惯寒暄,联系不常,但在兴起的时候,还会书信往来。这也是近年来我唯一有心情写信的故友了。
一晃八九年过去了,我俩都还能彼此惦记,彼此欣赏,也算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了。
后记:午后慵懒间,翻看从前的文字,看到曾写给李旭兄的书信,遂想起了李旭,想起了从前。在此一并附上旧日书信:
春寒微雨,本有心与旭兄商略平生意,遂遍寻稿纸,未果.唯先记下,以待他日重抄于信纸.只恐他日心情变更,执笔书写时又是另般景象了
旭兄:
久不通函矣,一切尚好不?自最后一信别去,近四年了无音讯。期间的纷纷扰扰,自难将息。你我皆是纸上相逢语尽兴之人,何况相距遥遥。近几年来,能寒暄的人甚多,可尽兴的人寥寥。此间失意,谁与之知?
别后期间,虽惦念足下,也只得半点消息,知你高考失利,返读高四。想当年你我彼此狂傲。你梦想北大,我言壮志。只今闻你在武汉大学读国学,虽是转专业,还尚可欣慰,圆你的文史经籍之愿。而我,因家庭变故,情感困扰,锐气殆尽,轻狂不再,早没了当年那份憧憬。虽心有牵挂,不敢言弃,然气象上已恍如没了杀气的杀手,不言自悲。
逐年来,我心境渐趋平淡。此份心态,与尘世相隔甚远,也为之所难容。故碰壁之事虽不常见,然碰壁之心常有。喜好的音乐,也由喧嚣转为安静,愈安静愈有惶恐。毕竟自己尚算年青,而执此取向,恐日后谋生有所崎岖。所读之书,亦是平淡温馨之作,或团圆结局。怕见伤心凄恻之作,凡读之心有戚戚焉,不由惆怅沮丧,难以释怀。我本俗人,不能免俗的是欢喜之词平安之事。自家父离去,我心始终阴影长翳,愧疚渐生,常常不由自主地黯然失神。虽说与逝者相忘于生活,然于我,有此意难有此心。但求他日有所成就,以淡此情。
大学所读之书,或走马观花,或惊鸿一瞥,真正到心坎的,寥寥无几。恐今后,再难有昔心以读诗书了。而观足下,闲暇之时尚可抄《金刚经》以自娱,煞是羡慕。寒假在家,夜挑灯重读《与元微之书》及《抱任安书》,沉郁而有想一吐为快之感。待读到《山中与裴秀才迪之书》,方始有欣然之意。朋友如斯,书信若此,此生何憾也!陶潜诗云: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而今我尚喜古诗文,只因尚可与旭兄你畅谈以尽兴。若非有你相持分享,此志趣恐早荒废了。如今你造诣日进,而我有此心没此力,他日挑灯长谈,怕我已没了旗鼓相当之势了。奈何也!
购书之心常有,而读书之心不常有。虽有所无奈,也确是情理之中。武侠不摊久矣,最爱的人物中原一点红也更换成了小姑娘。所爱的童书,爱其简单温馨。私底下相交、言谈甚欢的小姑娘,也因其的天真纯朴。近观宫崎峻的电影,发现也是小女孩居多。琐叙这些,料来旭兄兴趣不大。我常有为小孩子写故事之心,奈何童心不够,笔力不深,只得作罢,唯尽心作个纯粹的读者,分享他们简单快乐的心情而已。科幻小说也常读,好其辉煌的想象。所写的文字,也想其平淡自然。从前的文字,矫柔造作甚多,哗众之心也有,重看羞愧不已。而今才发觉,心情愈平淡看开,没什么牵绊,下笔就愈清新自然。只是我还做不到。反观旭兄的书信,洋洋洒洒,飘逸洒脱,盖因放得开之故吧。
数年相隔,料想旭兄感慨颇多,能否诉说一二?这些年来,冥冥中我总感到,朋友总要遥遥相念之时,方可言谈甚切;相逢碰面之日,常是不善言语,叙说寥寥,仿若许多话语在相见之时,已悄然共鸣,毋需多说。何况这在我是一己之心,在他人看来,总觉得言谈郁郁,有所不欢。故我不常与朋友相见,联系也少,也属无奈之举。我如今有个绰号,名曰中毒,沿用多年,已倍感亲切,旭兄可以此相呼,或随便之。今天话已尽,不知何日方再有闲心与旭兄你长谈了!祝安好!
中毒于三月十一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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