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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月20日,17:50重庆北至成都,T898次 01车13号下铺。
拉着厚重行李,背着书包,提着笔记本包。抢入汹涌人群。挤上火车。
过山、过水、过隧道,在忽明忽暗的旧车厢里看书。窗外大片大片的树木浮在天际,有时会看到山里的行人,或块状的田野,远眺江流。
记得以前,刚刚开始流浪的时候,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窗口,看着飞速掠过的无数风景,涌起浩荡忧伤。
后来,变成忙中偷闲,枕着黑夜,在车上用笔记本看电影。往往一个故事结束,刚好剩下半个小时到站,然后在深蓝的夜色中融入雨中的人影。
吃完一个雪梨,连日大雨,感觉有点冷。继续看书。饿。翻出箱里的一包南溪豆腐干,慢慢把它啃完。这注定又是一个没有晚饭的夜晚。
终于把《寻觅中华》的最后60页看完,合上书,长长舒了一口气,枕着手臂望着中铺的木板发呆。
突然爬起来,觉得应该写点什么东西。
读余秋雨的书,从高中时代开始,粗粗掐指一算,也有8年了,八年的时间在人的一生里面不能算短。却一直不敢动笔写关于余秋雨的任何东西,每次稍有尝试,往往立即放弃,这就像一个粗懂文笔的孩童,要对一位文化宗师作出感受的表述,以溪流去照见沧海。
而今天,我看到从《文化苦旅》一路走来的那个背影,走过渭水、走过殷墟、走过魏晋大唐,一路又走到我们眼前来。
于是,那些羌笛孤城、黄河白云、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的文化意象,纷纷又回到我们心里。
有时候,在上火车的那一刻,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很少再去看窗外掠过的景物,是风景已经看透,还是我们已经老了?问题一时没有答案,我们甚至不敢抵达心里的真相——
那就是,大部分人在这个时代,活得并不开心。
这是一个已经由商业逻辑统治的世间。盛行的是创业神话、股市风云、商业征战,投机取巧……
那些天真的、率性的、醇洌的善良,是越来越稀少了。留下越来越多的盼望,却永远看不到地平线。
很多人说,你看,商界中金戈铁马,攻城掠地,功成名就,是何等的得意?我们这个时代,并不缺少英雄。
是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是,这些英雄的气度,相对于真正的中华气度,毕竟变小了,也变散了,这些英雄所铸造的辉煌事业,充其量也只是马斯洛所说的人的需求五个层次中“自我价值”实现的那个层面上,离中国文化中那种倾听天籁天声,追求世间苍生大和大爱的那种境界,还差得很远。
到这里我们先荡开一笔,把视角拉到一个月前的四川。
二〇〇八年。一场汶川大地震,浮尸遍野,震醒了无数中国人,在那些令人潸然泪下的一幕幕里,中国人终于重新凝聚起来了,井喷式的捐款,庞大的救援队伍向汶川涌入。这段时间看电视报道,泪水总是不自觉簌簌落下。
政府,社会组织,志愿者,还有我们……以最快速度加入了这场救援。却不得不否认,这其间被太多的商业逻辑所操控,嘈杂的造势、宣传、事件营销、利益争夺、明星亮相,夹杂在媒体中,铺天盖地淹没了一切。
这些嘈杂的声音,不免让人心中常常有一种隔阂。
扪心自问,我们更希望一种文化身份出现在灾难后的大地上,而不是商业身份。
除了自身参与到赈灾的募捐中,一天天的报道看下去,感伤不断,却也经由时间看清了很多企业和名人的嘴脸。某几日的新闻中,不断看到曾经尊敬的一家地产公司CEO的道歉,心中甚是失望。
人孰能无过,但是在人世间的一些大是大非,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上抉择错了之后,再来道歉和追加善款,实在是有个屁用。
我想,这些人之所以自认灵魂一直跟随自己的脚步,并在取得巨大商业成功之后却尚不如一介贩夫走卒在灾难所作出的明朗抉择,那是因为他们自身已经变成了商业人,并且被商业控制,同时他们又控制了某个领域内的商业话语权。这种怪异的控制结构在他们的一生中不断交错,从而遮盖了人性中最真实的部分。
所幸的是,在汶川地震中,我们也看到了很多高贵的人格。在那些照耀人世的光亮中,我们不断听到了有老师为了保护学生而牺牲了自己,一位位老师被掩埋在废墟中已经走向碧落黄泉,他们身下的学生却因为他们的庇护而获得了生命。在山摇地动的那一瞬间,他们没有来得及思考,也不用思考,那就是——保护他的学生!救出每一个学生!
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而这种高贵品格却集体性地出现在教师身上和文化人身上,这就产生了一个耐人寻思的课题。究竟是军事格局、政治格局、商业格局决定了人类历史的长久走向,还是有另一种更深刻的背景维护了人类的尊严?
这种背景,就是千载承传的文化,由文化沉淀所积累的文化人格,并由文化人格所释放出来的人格力量。
生命质量的轻重,与军事杀伐胜负无关、与政治得失无关,更与商业成败无关,它只与人的内心世界和行为身份有关。它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欢乐的、勃发的、平和兼爱的。
昨晚我在重庆,上QQ的时候遇到了四川移动做会计的一位朋友,她说:“我讨厌长大,因为连结婚都变成了物质,但是自己又不得不顾这个,不能像学生一样,喜欢的纯粹。”
我们这一代人,大半是为了一座房子和一辆汽车而狼狈本奔波,委曲求全。被挟裹进奔向成功的画饼宏图之中,于是,你必须风尘仆仆地努力,去追赶从政或从商的职位,为求升职和加薪,头破血流。
越活越焦燥,有一日在路上稍微回神一想,是否应该追寻回失落的一些东西,可是,更大的压力向你扑来,你必须更沉重上路,越走越远,再也不能回头。
其中,少数人的急速成功,又加剧了更多人的幻景,林林总总接踵而至,奔走向前。没有路,却俨然还要走路,勇士一般的精神,却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走了一段路之后,终于身上的文化人格与商业人格起了冲突,开始自我斗争。许多人开始跳槽,却发现再也离不开漩涡,于是跌跌撞撞茫然倒退打转。能在其中产生自我救赎的,毕竟是少数。
也终于有极少数人在茫茫大海中开始艰难泅渡。
当然,有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放弃了繁华奢华,甘忍平淡,而追求人心本性,为文化的多元性存在和承传付出自己,他们找回了自己。
未暖是大学时认识的华南师范大学的一个女子,毕业后回到梅州市的一所中学里当语文老师。每次看她空间里所写的批改学生作业的日志,以及安静阅读思索所留下的那些句子。使得有几次我在上QQ的时候开玩笑对她说:“不知为何,每次一上Q就觉得要娶你这样的女子为妻”,她莞尔:“对此我也很无语”。
事后回想起来,虽是玩笑,却或许是那种文化人身上的特质,如春雨润物,亦仿佛透过树叶的抖擞阳光,能够给人刻骨的感觉。
这种文化构成的生命基础,以及弥漫的张力,远不是政治和商业争夺、扩张的力量可以比拟的。
从05年流浪开始,至今我走过23个城市,走过营销管理的很多辛酸屈辱、成功喜悦。负责成都、重庆、西安三个城市的工作,我记得部门的经理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你的管理风格太文人化了,人情味太重。
对此我一直抱有不同的看法。文人化的管理,并不代表非理性,也不代表没有体系,而营销管理也绝不是僵硬的,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
你看三国时的庞统,投靠刘备之后,三个月喝得酩酊大醉,不理政事,到了上任时,一日之间判完了几个月的公务,并且分毫不差;后来魏晋时期的阮籍,到山东东平上任时,骑着驴抵达县衙后,工作了十天,留下了一个透明度非常高的办公体制,还有一个政和清平的县城,然后他骑驴又走了,非常潇洒;再到宋朝,范仲淹、王安石等,都以文人的特质介入了最高将领和宰相的角色,王安石的变法,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经济基础的发展,甚至影影绰绰显示了金融发展的雏形;明代的袁崇焕,更是从文官变成武将,将国防线从宁远一城向外推出一百多里,筑成无声长城。
甚至可以说,一个人的文化品格,决定了他的政治品格和商业品格。
鲜卑族入主中国之后,主动靠近了中华文化,因而成就了大唐盛世;蒙古人建立元朝之初,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为代表的中华文化为学习的母本,征服了大半个亚洲;满族人进入山海关之后,由游牧文明转向农耕文明,形成了清朝前期的康乾盛世。
我们可以看到,越是卓越的军事和政治领袖,越高明的管理者,他们越明白发展文化的重要性,并且都有一个共同的规律,都是从厮杀掠夺、攻占扩张之中逐步转向了不杀戮,走向了和谐共生的精神契约。
政治和商业力量的强弱是更迭的,而文化本质中的文学美学,是贯穿始终的。
也有一些学弟学妹问我,师兄,你遇到挫折和郁闷的时候,是怎么挺过去的?或者是怎么调解的?
我微微一笑,告诉他们,你可以形成自己的一些兴趣,有了兴趣和专注,就会显得有弹性。就像我喜欢书画和文学,以及后来的太极拳。
当然,也可以选择出去走一走或者看一场电影。接触一些跟平时不一样的环境。
之所以如此,因为文学滋养在人身上不是固步自封的,它是开放自由的,亦是持续更新和不断积累的。
现代人之所以生活圈子越来越狭窄,越来越陷入惯性,越来越感到抓狂和无聊,恰恰是因为他们的商业思维是指向功利为目的的,功利目的很容易将人导入单向的生命单元;而中华文化的真实根基,在于天人合一的自然,它不在于摩天的写字楼里,也不在上下其手的竞争圈子里,而在于万家烟火、人世炊烟,在野芳幽香、佳木繁阴里。
文学滋养在一个人身上充分体现的时候,它是极文极武,极柔极刚,极委婉极豪爽的多元层次,随屈就伸,周流不息,生命因而也就变得愉悦而丰富多彩了。
就这样,一步步,从神话之中走过,从古道西风中走来,听过那些千古绝响,看过长安的闪电,我们口中念着唐诗,凝目望过那些背影奇崛的男子。
余秋雨的散文不但融入了沉厚的历史,并且蕴藏着戏剧的底色,这一路走来的旅途,他像一个说书人娓娓地说着故事,道出他的见解。
而我们,也在行行走走听听之中,在故事的碰撞和晃动之中进行自己的思索。极醒极梦。
余秋雨为我们展现了一种刚健超迈的人生态度,在他梳理的中华文学史的文章中,我们看到了一种人生美学,大音希声。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我在想,会有一天,我会回去当老师,回去种田。这种决定跟本次阅读无关,却又千丝万缕。它是我将要抵达的路途。
2008年6月21日凌晨青龙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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